祝時念打開絹布,上麵所寫內容與她所想大體一致。
大表哥尋的舉子大多明年三月便要進京會試。
她將絹布丟進燃著的炭盆裡,火舌躥勢而上,絹布化成灰燼。
書琴打簾進來:
“姑娘,老爺來了,在前廳候著呢。”
棋畫問:”姑娘可要見?”
祝時念動作一頓,而後起身。
“自然要見,奉茶。”
祝崇敬瞧著殿內簡陋的陳設,眸色黯了黯,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祝時念出了內殿坐到前廳的主位上,棋畫給二人上了茶,便退出去了。
殿裡隻剩父女二人。
祝時念神色淡淡,看祝崇敬的目光中,並無半分女兒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儘是陌生與疏離。
“多謝父親昨日相救,父親今日來,所為何事?”
祝崇敬想起棋畫說的女兒進宮後的遭遇,心如刀絞,艱澀開口:“爹爹……想來瞧瞧你。”他頓了頓,“爹爹不知你過得如此不好,若是早知……”
“若是早知,父親還會如此執意送女兒入宮麼?”
祝時念看著祝崇敬的嘴幾度開合,卻久久不出聲,心裡便有了答案。
她掀了掀唇角。
“你與皇上的婚約,是在你還小時便定下的,隻是阿爹不知你庶妹與皇上早已有首尾。執意讓你入宮,阿爹有阿爹的苦衷。”
祝時念雙眸漫上嘲諷。
“為了您的苦衷,女兒險些暴斃宮中。”
祝崇敬無聲歎了口氣,挺直的背脊在此刻稍顯頹靡,有些彎曲。
“是我對她自小疏於管教,才釀至今日大禍。這都是爹的錯。”
殿內靜下來。
祝時念斂眸掩去自己的失態,她執起茶盞抿了一口熱茶。
“不過,昨日祝若煙有句話倒是極對的。”
“天下有哪位女子願與彆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娘親當年肯定也是不想的。”
祝崇敬怔愣住。
祝時念起身往內殿走。
“書琴,送鎮國公出去。”
好半晌,祝崇敬才回過神,起身時高大的身形似是有些站不穩,書琴伸手欲扶,祝崇敬擺擺手。
“不用管我,去伺候姩姩吧。”
書琴看著鎮國公孤寂的背影,一步步走出鳳棲殿,她搖搖頭,轉身入了內室。
適才棋畫去禦膳房領午膳,那些個丫鬟、婆子全然不複往日的囂張氣焰,個個低眉斂目,手速飛快地給棋畫盛了兩大食盒的飯菜,之前可連半個食盒都沒有。
禦膳房總管太監將食盒遞給棋畫,堆了滿臉笑。
“皇上吩咐過了,以後鳳棲宮的膳食,小的們挑最好的給送去就成,怎還勞棋畫姑姑您親自跑一趟。”
棋畫心中暢快,麵上卻不顯,臭著臉斜了總管太監一眼,揚長而去。
一回到鳳棲殿,棋畫眉飛色舞的給祝時念講這事兒,見書琴進來,忙拉著她還原當時的場麵。
祝時念原本還有鬱色的眉眼,漸漸舒展,染上笑意。
棋畫道:“姑娘,如今婉夫人暫時失勢,如姑娘不如與皇上多走動走動,培養一下感情?”
祝時念勾唇,她知道棋畫在想什麼。
“我誌不在後宮,無心與人爭一個男人的寵愛。何況以色侍人能得幾時長久,隻有權力才是立世之本。”
書琴問道:“姑娘可是有打算了?”
祝時念垂眸看了眼仍在燃著的炭盆,想起布帛上寫的,那些舉子年關過後便要上京會試一事。
“想要權,朝中得有自己的人。”
“姑娘想培養重臣。”
祝時念讚許地看了書琴一眼。
棋畫也明白過來,姑娘不是不思進取,隻是不想當寵妃,想效仿武曌後妃奪權罷了。
光陰倏忽而逝,眨眼便到了年關。
祝若煙自上次下毒之事暴露後,被禁足在清月殿已近一個月了。
若不是這個孩子來得太巧陸言霖顧及皇嗣,又怎會隻禁她的足。
外人皆道她最得寵,可也僅僅是寵罷了,祝若煙心裡明鏡似的,陸言霖並不愛她。
她放下肚兜繡樣,纖指撫上腹部。
才兩個多月,還未顯懷。
海棠自門外進來,見到桌上的針線籃和繡了一半的肚兜。
“夫人怎得又自己動手了,針線活累人,夫人安心養胎,給小殿下的衣物奴婢們做便好。”
祝若煙眉梢染上柔色:“這是我與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初為人母,我想為它做些衣裳。”
佩兒將養好了胳膊,現下正為祝若煙理著絲線。
“任誰做的衣裳再好,也不及自己娘親親手縫的,一針一線裡都是慈母之情。”
祝若煙動作一頓,想起自己的娘親趙姨娘來,她自小的衣裳都是姨娘身邊的婢女縫的。印象裡姨娘從未給她製過衣裳。
她垂下眼,一針一線細細繡著花兒,針尖紮破手指,她不動聲色吮了吮。
海棠想起適才進來時要說的話,喜道:
“今天是年節,剛才皇上身邊的王公公來了,說今晚有年節宴,皇上體恤夫人,特解了您的禁足,準您參宴呢。”
“夫人在殿裡悶了這麼些天,總算可以出去走動走動了。”
祝若煙笑了,她看了看日頭,已近黃昏,遂放下繡活坐在妝鏡前,兩個婢女給她梳妝。
祝若煙想起自禁足後就沒再來過清月殿的陸言霖。
“梳個精巧些的發髻,再將那身水藍如意雲紋衫拿來,皇上喜歡我穿那身衣裳。”
海棠笑道:“夫人貌美,再精心梳妝一番,定讓皇上移不開眼。”
祝若煙勾唇。
鳳棲殿
自上次下毒一事後,祝時念保下了阿秋,本欲留其繼續在鳳棲宮做事,但阿秋母親在家不慎跌了一跤,需臥床休養,阿秋想回家侍候母親,祝時念允了,但她向阿秋要了她會醫術又通毒術的小妹,阿葵。
阿葵師從行蹤不定的民間神醫,醫術高明,尤善製毒、解毒。
許是白日裡開窗通風著了寒氣,祝時念嗓子有些發癢,自晌午便斷續地咳嗽。
阿葵在小廚房給祝時念熬藥。
祝時念自信鴿腿上拆下布條,這是周景丞第二次傳書。
祝時念從頭至尾看完,前麵都是些家常話,她的目光停在最後一句上:“吾妹甫入宮,歡心適意否?”
她將布帛折起來放入木匣,起身走至桌邊,給周景丞寫回信。
書琴、棋畫端著熱水進來。
“姑娘,該更衣了,稍後便至年節宴了。”
祝時念“嗯”了聲,將信寫好後遞給棋畫“將布條綁上,等會兒放飛它。”
棋畫應下,抱著信鴿出去了。
書琴打開衣櫃。
“姑娘要穿哪件衣裳。”
祝時念隨意掃了眼。
“裡麵那件素淨些的便好。”
書琴拿出那件月白的給祝時念換上:“素雖素了些,可姑娘生的模樣好,這般一穿倒跟月宮仙子似的。”
棋畫又抱著鴿子進來,一臉無奈:
“姑娘,這鴿子不知著了什麼魔,竟怎麼趕它都不肯飛。”
阿葵端著藥進來,聽見棋畫的抱怨,接道:“棋畫姐姐,它飛了那麼久,許是餓了才不飛呢,不若給它喂些吃食。”
喂吃食?可鳳棲殿現下連點心渣都沒有。
棋畫突然想到一會兒的年節宴,那裡可多的是吃食,全是佳肴珍饈。
她點點信鴿雪白的腦袋,笑道:“真是便宜你個小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