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娘。”
一聲柔和、溫婉的呼喚,將江晚辭的思緒拉回。
隻見一個身著天水碧連衣的女人緩緩靠近,隔著紗簾,江晚辭看的並不真切。直到她伸出手,她的衣袖上用銀線密織了合歡花。
是娘親最喜歡的繡著合歡花的衣服。
江晚辭隻感覺到眼眶中的濕熱奪眶而出,她忍不住喚道......
“呀!”
好像有一絲不對勁?
江晚辭嘗試調整了聲線,甚至清了清嗓。
“呀!”
奶聲奶氣的聲音,雪白且肉乎乎的小手。
怎麼回事?這個奶娃娃是誰,江晚辭慌亂不堪,結果開口卻是......
“哇哇哇哇哇!”
當江晚辭被懸空抱起時,她看到了站在蘇聽竹旁邊的秦嬤嬤。彼時的秦嬤嬤臉上光滑紅潤,未見歲月的痕跡。
見到娘親,江晚辭隻感覺到心中的不舍、難過全都無處可藏。
自從入了太子府,她已經三年未見娘親了。
她想要和娘親傾訴這麼多年的難過、委屈、思念,然而開口的都是......
“哇!哇哇!”江晚辭撲騰著小手哭得傷心。
蘇聽竹雖已不是初為人母,但是她素來是個小孩心性。
見此情況也有些手足無措,她慌張看了眼秦嬤嬤。
秦嬤嬤嘴角上揚:“小姐許是困了,夫人可以輕輕拍拍她,給她唱好聽的曲子。”
“啊?可是我不會唱曲。”
“哼哼歌也可以。”
“我也不會哼歌啊。”
“那便輕輕拍拍她,哄哄她。”
......
清風從窗欞的縫隙中劃過,伴隨著“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響,一個男童伴著風聲跑了進來。
他的一頭烏發被紮成了一個個的小辮,寓意長生。每條長生辮的末尾處都係上了一個銅製鈴鐺,走起來路叮鈴叮鈴響。
是江晚舟,江晚辭的嫡親哥哥。
前世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晰,江晚辭與這個哥哥相處得並不多,哥哥的死也是父母避而不談的默契。
隻是聽下人說元明三年時,哥哥五歲,卻不小心失足落水,等救上來時已經沒了氣息。
而娘親與父親也從此離心,一心一意照顧江晚辭長大。
隻是每當路過那座埋葬了江晚舟性命的池塘時,母親總是忍不住掩麵哭泣。
這一世,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想要改變他的結局。
不想再看母親傷心落淚了。
“娘親,娘親,妹妹怎麼哭了?”
“妹妹想要聽母親唱曲,可是……”
“無妨,我會唱曲,我來哄妹妹。”
“豬拾柴,狗燒火,野狐掃地請客坐。”
“雞作詩,鴨磨墨,野狼潛入把刀磨。”
“羊賞花,牛釣魚,家貓跳起推入河。”
“哪裡學來的渾話,再嚇著你妹妹。”
蘇聽竹嗔怪道,眼中的笑意卻不減,幫著江晚舟捋了捋長生辮。
“母親你看,妹妹笑了。”
什麼笑,分明是冷笑好吧。
折騰了一會後,江晚辭哭也哭累了。
隨著窗外斜斜灑進來的微光不由失神,前一刻還記得滿身劇痛,再睜眼便是回到了自己剛出生的時候。
父母雙全,親人、朋友俱在。
既然上蒼再次給了自己一次機會,一定要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此時洛珩也不過四歲,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時一個三四歲的女童走了過來,她站在旁邊怯生生地看著江晚辭。
豆蔻是府中的家生子,自小便被蘇聽竹配給了江晚辭。
江晚辭同豆蔻一起長大,豆蔻下塘她抓魚,豆蔻爬樹她吃桃,情分頗深。
前世,江晚辭在太子府一直收不到爹和娘親的回信。
便派豆蔻出府打探,卻不曾想洛珩給豆蔻扣了個與外男私通的罪名,活活打死了。
等到江晚辭趕到時,隻剩下一地未來得及衝洗的血水。
前世的事,每次想來,胸口都悶悶的疼。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啊。”
“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啊。”
……
伴隨著豆蔻清脆又帶著點稚氣的童聲,江晚辭逐漸撫平了思緒,認真思索起來。
江明是戰場上廝殺過來的,但是卻不曾將戰場風氣帶給江晚辭和蘇聽竹。
因此雖說是將門虎女,前世江晚辭卻被養成了一個正統的名門閨秀,賞花焚香、吟詩作對,是樣樣精通,謀略武藝、經商之道是樣樣疏鬆。
想起自己上一世一箭刺在洛珩胸口卻隻傷了表皮。
這一世,首先先得自保,養暗衛尋武婢自是必須。
上一世自從入了太子府自己的身體也一直不好,尋遍名醫,依舊是毫無起色。
因此於醫術上,也需要有所涉獵。畢竟醫術既可自救,也可傷人。
其次,縱橫謀略之術,亦需涉獵。父親的書房有許多藏書,有機會可以去看一看。
至於經商,如今還是個幼童,也是考慮不了這麼多,等過些年再尋機會。
此刻,江晚舟倚在蘇聽竹的身上已經睡熟。
“吱呀”一聲,江明大步走了進來,他的眉眼嘴角皆是笑意。
豆蔻低著頭退到一旁。
江晚辭仍沉在自己的思緒中,眉頭緊鎖。
“令娘,怎麼不開心了?”
“啊!”
“令娘,小聲些,不要擾你娘親休息了。爹爹帶你出去玩!”
本是初春,浮雲飄渺,映襯得天色愈發湛藍、澄澈。
英國公府修建得很是彆致,步入花園,雖是初春,卻也是花團錦簇。後院滿架薔薇,更是襯得一旁的溪水潺潺。
江晚辭被抱在懷裡,卻一直打不起精神。
直至走到一處小院,綠竹環繞,上懸“隱竹閣”三字。
是父親的書閣!
江晚辭連忙揮動自己的手,嘴巴裡支支吾吾出聲。
“噓!噓!書!”
總算是說出來了,江晚辭急得滿臉憋紅,仿佛一個白裡透紅的壽桃。
“我們令娘會說話啦,想看書,爹爹帶你去!”
江明卻很是驚喜,抱著江晚辭便進了隱竹閣。
戰國策、左傳、孫子兵法、六韜、鬼穀子……
得想辦法把這些書帶回去。
江明本意也隻是帶著江晚辭來逛一圈,卻不曾想每欲踏出去,懷裡的女娃便哭哭啼啼。
江晚辭用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書架上的書,淚眼汪汪,活像剛剝了皮的葡萄。
“爹爹……”
半晌之後,日光更盛。一行人進進出出將書本堆滿了江晚辭的浮生閣。
蘇聽竹、江晚舟、秦嬤嬤、豆蔻一行人站在一旁看著屋子裡逐漸堆滿了書,有些錯愕。
“爹爹,你前日給我的書我還沒讀完。”
“不是給你的,這是給令娘的書。”
江晚舟拂去了額角落下的汗水,還好還好。
“妹妹也太慘了吧,這麼小便得讀這麼多書。”
“你說什麼?”
“爹爹英明決策。”
看著屋內逐漸堆得比人還高的書山,蘇聽竹不忍開口。
“明郎,令娘還不滿周歲……”
“無妨,令娘喜歡。或撕或扔,隻要她喜歡,都可以。”
“聽竹,令娘剛剛叫我爹爹了。”
“真的嗎?令娘,叫娘親。”
“羊……親。”
“明郎,她叫我娘親了!”
春光和煦,微風所及之處,氤氳著淡淡的香氣。
這是前世多少日夜,江晚辭可望而不可及的日子。
如今,她一定要好好守住。
夜深,月明星稀,隻偶爾聽得幾聲風掠過窗戶的聲音。豆蔻靠在一旁,已經睡熟了。
是夢,夢裡自己在上元燈節等了一夜,第二天被穿上了嫁衣嫁給太子。
秦嬤嬤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沒了聲息。
慕昭滿身是血,含笑遮住了她的眼睛。
洛珩發了狂,一刀又一刀刺向了她。
江晚辭猛地驚醒,夢中身體上的的疼痛似乎還未褪去。
重生後,江晚辭從來不敢想慕朝,是不能也不敢。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他,不知道怎麼去說。
可是此刻,江晚辭卻無比迫切地想見他,想看看他此刻是否平安,想告訴他上元燈節她想說的話。
夢境與現實,早已經分不清了。
江晚辭爬下床,她尋著上一世的記憶爬出了屋子。
江晚辭和慕朝的院落其實隻隔了一麵牆,牆角裡有一個狗洞,前世他們總是通過這個狗洞傳遞一些物品。
江晚辭爬過狗洞,地麵上的灰塵、碎石她都渾然不覺。
遠遠看到院落裡那個紅色的身影,一招一式正在隔空打拳。
江晚辭爬了過去,伸手抓住了他紅色的衣角,她睡眼朦朧。
“阿朝,我們成親吧。”
慕朝練拳的聲音一滯,“哇”一聲響徹夜空。
“娘親,有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