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於朦朧的夜色中,這一方宅院卻灑下許多燭光。夜風陣陣而過,吹得燭火搖搖曳曳,卻襯得滿室清輝。
紅衣少年先是怔愣,而後號啕大哭。
“娘親,有怪物!”
“哇”一聲啼哭,徹底將江晚辭從夢魘中拉了出來。
江晚辭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路爬來黑漆漆的小手,渾身纏滿的雜草。
確實挺像怪物的。
慕朝睫毛生得長又密,襯著他的一雙桃花眼愈發水汪汪的。
看到慕朝如今健康、平安的樣子,江晚辭感到心裡的重負也就卸下了。
慕將軍同慕夫人著急忙慌趕到,江晚辭坐在地上一臉懵懂無辜。
等到江明、蘇聽竹得到消息趕過來,江晚辭已被慕夫人用厚厚的毛毯裹好,隻露出了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
江晚辭安安靜靜地趴在娘親懷裡,慕朝抽泣著躲在慕夫人身後。
江明忙不迭與慕將軍打招呼,慕將軍與慕夫人倒是笑得隨和。
“今日真是打擾了!”
“無妨無妨。看來小阿辭很是喜歡慕朝,日後可以常來玩。”
“阿朝,快來和妹妹打個招呼。”
一旁的慕朝聽了話走到蘇聽竹身邊,他黑漆漆的眼眸中滿是光芒。
突然,慕朝伸手彈了一下江晚辭的腦門。
江晚辭沒有防備,“呀”的一聲捂住了腦門。
“再敢亂跑,小心被小狗咬屁股!”
“慕朝!”
慕夫人連忙嗬斥,之後的話江晚辭都聽不清了。
此刻,江晚辭才對重生有了實感。
真好,大家都活著。
一行人急匆匆回了江府後,江明又重新安排了守夜的仆從方才離去。
折騰了這麼久,江晚辭也累了。
待一覺醒來,已是清晨。隻偶爾聽得幾聲風掠過窗戶的聲音。豆蔻在旁邊靠著,偷偷打瞌睡。
江晚辭頗為費勁地翻過身,拿起了枕邊的《戰國策》。
這是江明今日特意留下的,美其名曰,留著給令娘撕著玩。
這幾日,江晚辭便趁著無人注意時偷偷翻閱。
這日,戰國策中的一句話引起了江晚辭的注意:“世有無妄之福,又有無妄之禍。”
若是江晚辭的重生,是無妄之福。
而因她的重生而引發的一係列變化,是否會引起禍事也未可知。
過了數日,江府抓周宴。
天色朦朧,遠處的朝霞沿著天際蔓延開來,依稀映襯出滿園搖曳的花草,牆角的梅樹恰好結出了滿樹的花骨朵。
屋外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秦嬤嬤帶著兩個婢女急忙忙走過來。
“快些,今日是小姐的抓周宴,賓客都已經到了,趕緊給小姐換衣服!”
一炷香之後,江晚辭感覺自己四肢都被束得緊緊的,剛想活動一下手。
秦嬤嬤又笑著將一個圍涎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樣更是好看!”
好的,現在徹底不能動了。
“還有虎頭帽,快給小姐戴上!”
當江晚辭被抱到抓周宴時,江晚辭坐在地墊上隻感覺自己是個縫滿棉花的布娃娃。
動不了,一點動不了。
這時,江晚辭卻突然看到了角落裡瑟縮站著的一個身影。
那個小男孩穿著一身有些泛白的藏青色袍衫,他的眼眸狹長,直愣愣地盯著江晚辭看。
忘不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雙眼睛,他是洛珩!
洛珩是三皇子,乃宮女所出,幼時便不受人待見。
一切的轉折來自於元明二年,江家在家中開設了一個學堂,請了幾個名師教學。
皇子本來自是在宮中學習,奈何洛珩在宮中不受待見。
元明二年,聖上允準他在江家入學,也因此認識了哥哥、慕朝等朝中重臣之子。
再加上他聰慧識禮,江明和慕將軍都頗為欣賞。
緊接著,洛珩又彰顯了自己的文采、武能,讓聖上不由地關注到了這個自己一直忽略的兒子。
元明八年,大皇子先天體弱,久醫不治,去世。
元明十二年,二皇子前往沛縣治水,也突遭不測。
聖上隻剩下了洛珩這一個兒子,再加上他謙遜有禮,備受讚譽,便將他立為太子。
如今想來,卻是蹊蹺。
他與慕朝從小親如手足,本以為是竹林之交,誰曾想他卻在心裡記恨了這麼久......
怕是前世慕朝和江晚辭死後,他也隻會冠上什麼謀反、突發疾病去世之類的名頭。
史書,向來是由勝者書寫的。
雖說,元明二年洛珩入江府已是板上釘釘,但是江晚辭卻不想讓他這麼輕易。
最起碼,要讓父親有所戒備。
江晚辭正想著,卻被一聲打亂了思緒。
“請長輩賜福!”
江明手裡拿著朱砂正欲點在江晚辭額頭時,突然有一人叫停。
“今日三皇子駕臨,若是由三皇子賜福,想必也能讓大小姐沾沾皇家之氣。”
江晚辭隻覺這聲音熟悉,欲轉身看看說這話的人是誰,卻根本動不了。
卻見洛珩從角落走了出來,他一掃剛剛的怯懦,嘴角微微上揚。
江晚辭太熟悉這個表情了,勝券在握。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江明推脫不過,隻好把手上的朱砂遞給了洛珩。
江晚辭看著洛珩一步步笑著向自己靠近,直到蹲在自己的麵前。
前世被一刀刀刺死的疼痛的回憶,此刻仿佛又從軀殼中掙紮而出。
不要……不要!
他伸出手蘸了少許朱砂,即將觸碰到江晚辭額頭的那一刻。
所謂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江晚辭用儘全身的力氣順勢倒在了旁邊,腦袋磕在了一旁的硯台上,鮮紅的血液沿著虎頭帽點點滴滴滲了出來。
蘇聽竹連忙上去抱起了江晚辭,路過洛珩時,江晚辭趴在娘親身上透過縫隙瞧了洛珩一眼。
江晚舟是個暴躁脾氣,看到妹妹頭上的血以後猛地推開洛珩。
“你推我妹妹做什麼?”
他站在那裡,先是有些錯愕,而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盯著江晚辭。
是驚訝,而後轉變成疑惑、不解、懷疑。
此時的洛珩還是個四歲的孩子,即使有所懷疑也辯駁不了什麼,更何況坑他的還是個不會說話、牙牙學語的小女娃。
他怎能想到,一個剛滿周歲的孩童竟是帶著前世記憶來向他複仇的?
江明連聲喊著傳大夫來,走過時不經意碰到了洛珩,卻也沒有停留。
一旁的賓客竊竊私語,無一人上去扶起洛珩,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緒。
從旁人的角度看,是洛珩下手沒有輕重,推倒了江晚辭。
江明是何人,是先皇留給當今聖上的重臣。
怕是回宮,皇上也要斥責他不知輕重。
如此這般,洛珩想要入江府學堂讀書的想法也暫時破滅了。
洛珩留在原地,盯著手上的朱砂出神。
“便是塗個朱砂而已,他同小兒置什麼氣?”
“果然是宮女所出,上不得台麵。”
他感到那豔紅色的朱砂仿佛鑽心嗜骨的蠱蟲,沿著他的手鑽了進去。
洛珩猛地追了上去,攔下了抱著江晚辭正欲出門的江明。
那雙狹長的眼眸裡透出一絲微光,緊緊盯著自己的獵物。
“江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