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尾聲,盎然的春意中仍然夾雜著料峭的寒意,隻是這刺骨的寒意中還攜來陣陣暗香。
江晚辭不由抬頭一看,原來是梅花開了。一支白梅越牆而出,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卿綠色的花托更襯得花朵嬌弱、純潔。
慕朝忽而開口,隻是嗓音中帶著幾分沙啞和哽咽。
“再過陣子,便可釀青梅酒了。”
“等我們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便一起釀青梅酒。”
“好。”
江晚辭扶著慕朝一路走走停停,忽然她看到路邊有一片草席,便讓慕朝躺在草席上,拖著他往前走。
“許久不見,小阿辭力能扛鼎。”
有些不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江晚辭感到一陣暖意的同時,也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同我調笑。”
“小阿辭莫生氣,我錯了。”
此刻,她隻有一個想法,走得再遠些再遠些。
遠處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聲聲落在耳邊,仿佛戰爭的鳴鼓。
“阿辭,不必管我。”
江晚辭積攢多年的情緒一瞬爆發出來,她任由淚水滴落在慕朝的臉上、手上、衣服上。
“要走一起走!你總是這樣,無論什麼事都不同我說,一聲不吭就走了,你讓我去哪裡找你。我等了你好久!”
江晚辭執拗地拉起慕朝,將他背在自己的身後,但是體力的懸殊卻讓她一次次跌落在地。
慕朝伸手按住江晚辭,在她麵前揮了揮自己的胳膊,露出他不羈的笑容,恰似當年那個豔絕京城,意氣風發的慕小將軍。
“小阿辭,聽話,我的手已經差不多恢複了,我可以對付他們。”
“不要!”
慕朝伸出手想像小時候一樣彈江晚辭的腦門,卻發現沒有力氣,隻能伸手輕輕點了一下她的腦袋。
像是鄭重其事地在她臉上蓋了個章。
“聽話。”
一瞬恍惚,江晚辭想起兩人年少時,每當她生氣時,慕朝總會笑著彈一下她的腦門。
恍如隔世。
一支箭呼嘯而過猛地射中了慕朝的後背,慕朝的臉上劃過一絲痛苦,但很快被他用笑容掩蓋。
“小阿辭,我們來玩捉迷藏吧。你閉上眼睛,數十個數。”
“不…要。”
“我們很久沒玩這個遊戲了。”
江晚辭感受到了得而複失的恐懼,她一遍一遍地搖頭。
卻看著慕朝一隻手輕輕抱住了她,又笑著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十、九、八,七。”
又是幾支羽箭呼嘯而過的聲音,江晚辭想要掙脫,卻被慕朝緊緊抱在懷裡。
“六、五、四、三……二…………”
“上元燈節,我沒有走。”
慕朝感到有一股暖暖的水流,輕輕滑過他的手掌,似是想要撫去他一生的疲憊與不堪。
慕朝想要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不能讓阿辭哭。
但卻隻感到渾身的力氣仿佛突然消失,原本緊緊遮住江晚辭的手也無力垂下。
“咣當”一聲,他整個人轟然倒下。
眼前的人逐漸變得模糊,直至漆黑逐漸侵占了他的整個世界。
周圍的喧囂逐漸歸於沉寂時,意識卻愈發清明。
春末、爬牆頭、放河燈、青梅煮酒……
這些都是他一生魂牽夢縈、念念不忘的事情。
隻可惜,尋常人間事,人間難再得。
被困在地牢的日子,他都是靠著充滿著陽光、縈繞著青梅酒香的回憶過日子。
“阿辭,對不起……”
慕朝眼裡的最後一抹光亮恰似流星一閃而過,而後隻留下一片漆黑。
當一切歸於沉寂。
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一切,唯有手掌還能感受到慕朝逐漸逝去的體溫……
將軍可以戰死沙場,而不該死在這裡。
“跟我回去,你還是太子妃。”
“回去?”
江晚辭仿佛失了神,而後又癡癡笑了起來。
“從前我還不懂,你視我如無物,為何要用他的命逼我嫁給你?”
“如今我卻明白了,你自卑、害怕,覺得自己處處不如慕朝。娶我,不過是你想惡心慕朝的一步棋。”
“聖上讓慕朝同你一起狩獵、比武,是念在你們一同長大,年少情誼。日後慕朝便能忠心耿耿,為你所用。”
洛珩驚慌無措。
“不是這樣!”
“可是你卻視慕朝如死敵,將聖上留給你最有力的棋子給毀了。”
“閉嘴!”
“比你擅武者,斬其雙手。比你擅詩者,毀人仕途。比你擅商者,抄家滅門。世間多有奇人,有人擅詩,有人擅文,有人擅武,有人擅商……你能殺遍天下人?”
“洛珩,你自私虛偽,薄情寡義。你且看看,你身邊之人還有可用之人嗎?”
江晚辭心中的不甘、悔恨、悲痛、憤怒仿佛隨著這些言語全都噴湧而出。
等到洛珩踉踉蹌蹌走過來的時候,江晚辭漠然回頭出其不意地將手上的一支羽箭狠狠插在洛珩的肩膀上,可下一瞬就被洛珩狠狠推倒在地上。
後背一陣鈍痛襲來,她卻仿佛沒有知覺。
“洛珩,世上無人敬你、愛你、重你。”
洛珩顫抖著手一刀刀刺向江晚辭。
一陣又一陣的鈍痛,直到最後的麻木。
江晚辭的麵容掩藏在血色下,她卻不由得笑了。
“洛珩,我可憐你。”
江晚辭終究卸下所有的力氣躺在地上,她伸出手觸及慕朝已經失去體溫的手。
洛珩從地上倉惶爬起,還不忘攏住自己的華服。
“你們想死在一起?孤偏不讓你們如意!”
“你是孤的太子妃,你就算死也得葬在孤的陵寢。我會把慕朝扔到亂葬崗。你們二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耳畔洛珩氣急敗壞的聲音逐漸隱去,一滴血恰好滴入江晚辭的眼中。
目光所及,皆是紅色。
紅色,本應代表的是美好的寓意。
江晚辭想起了,母親的手指總是染著紅色的蔻丹,笑眼盈盈一聲聲喚著“令娘”。
蕭晚晚總是將紅色的胭脂抹得到處都是,湊在旁邊同江晚辭嬉笑打鬨。
那件為慕朝繡的火紅的嫁衣,火紅熱烈,上麵她親手用金絲繡上了青梅圖樣。
她還想起了慕朝總是身著一身鮮紅的戎裝,鮮衣怒馬,目光清澈、柔和。
如今,卻再也看不到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洛珩,因為他的私心!
可惜,江晚辭不能親手替他們報仇……
紅色逐漸隱去,留下的隻有一片漆黑。
一陣微風裹挾著春日獨有的青澀味道襲來,青竹暗紋紗簾隨風而動。等到江晚辭再睜眼時,空中彌漫著花露的香氣襲來。
“令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