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珩前腳剛走,江晚辭便拿著劍穗來到蕭晚晚的住處。
“晚晚,這個劍穗……”
“太好了!剛剛太子殿下還同我置氣呢,我還以為找不到了。”
“太子殿下可曾告訴你,這個劍穗是哪裡來的?”
“聽聞是打仗得來的戰利品,江姐姐你喜歡嗎?我送給你。”
江晚辭平日裡的淡定自得,如今都丟了個乾淨,她隻感覺到腦子裡一陣轟鳴聲。
“戰利品?那慕將軍呢,可曾安全回來了?”
蕭晚晚疑惑眨了眨眼,隨即莞爾一笑。
“哪有什麼慕將軍,如今帶兵打仗的是孫威孫將軍。慕家早就在三年前被抄家了。”
被抄家?江晚辭隻感覺腦袋一陣轟鳴,蕭晚晚的聲音在旁邊模模糊糊,已經是聽不清了。
“那慕朝呢?”
“未曾聽過,許是死了吧。”
江晚辭昏昏沉沉地離開了蕭晚晚的寢殿,待回到自己的屋子時,已經近黃昏時分,暮色已垂。
她緊緊抓住劍穗,直至指尖變白。
三年前,江晚辭與慕朝成婚之前。幾位大臣聯名上書皇帝,稱慕家貪軍餉,通敵叛國。慕家被冠以叛國的罪名,舉家問斬。
洛珩帶著聘禮出現在江家時,明明說願意和江家一同為慕老將軍求情。
明明……
“嬤嬤,嬤嬤?”
江晚辭叫了好幾聲都沒聽到秦嬤嬤的聲音,不由地抬頭四處尋找秦嬤嬤的聲音。
“太子妃,不用找了。”
江晚辭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由戒備。
“霍初?”
“難為太子妃娘娘還記得奴婢的名字。”
霍初自寢室內走出,隨意行了個禮。
“秦嬤嬤她意圖偷竊太子妃娘娘的首飾,太子殿下下令,打四十大板,趕出府去。”
江晚辭怒極:“你胡說什麼,秦嬤嬤現在在哪?”
“許是在下房行刑吧,太子殿下有令,闔府下人都要看秦嬤嬤行刑,以正家法。”
江晚辭趕到下房時,已經行刑完畢了。秦嬤嬤趴在地上,地麵上蜿蜒著血跡,秦嬤嬤的背後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江晚辭一瞬間隻感到天昏地暗,渾身疲軟,跪倒在地,卻不敢伸手觸碰秦嬤嬤。
“嬤嬤,嬤嬤!”
“快叫大夫來啊!快叫大夫來!”
周圍的丫鬟和小廝都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有一兩個想要走過來卻又被攔住。
江晚辭伸手攙扶住秦嬤嬤,想要把她拉起來,可是卻怎麼也拉不動。
秦嬤嬤伸出手拍了拍江晚辭,手指尖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小姐,我沒事……”
“藥…在桌子上,小姐記得要熱熱再喝。”
“記得吃藥,不要怕苦。”
“桂花酥糖,我放在梳妝台上了。”
“不要多吃,小……心,小……心牙疼……”
秦嬤嬤的話戛然而止,指尖上的血在江晚辭的衣袖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蜿蜒的痕跡。
就像是小時候江晚辭貪玩,用手指蘸著胭脂在臉上亂塗亂畫,留下一道道長長的紅痕。秦嬤嬤總是笑著用毛巾幫她擦去臉上的痕跡,如今卻總也擦不掉了。
江晚辭衝上去拉住一個小廝的袖子:“求求你,去幫我請大夫來!求求你!”
“太子妃,太失禮了。”
深沉而又帶著些得意的聲音,洛珩緩緩走到江晚辭麵前。
“不過是一個偷竊東西的賤仆,何必如此在意?”
江晚辭強壓下心裡的怒意,伸手拉住洛珩的衣袖:“太子殿下,秦嬤嬤從小照料我長大,我視她如親母,救救她吧。”
洛珩似是有了興致,彎下腰伸手抬起江晚辭的下巴,他狹長的眼眸此刻彎彎的,透露著幾分愜意。
“你說什麼?”
“太子殿下,求您救救秦嬤嬤。”
洛珩眼中的愜意倏然成了外放的喜悅,他抬頭示意旁邊的小廝前去請大夫。
洛珩伸手摸著江晚辭的臉,而後又逐漸用力。
“上次見你這個模樣還是三年前,倒是讓我十分想念。”
片刻後,江晚辭漠然地坐在寢殿裡,洛珩頗有興致地擺弄著麵前的酒杯。
“太子妃,你入府前,教養嬤嬤可曾告訴過你你的職責是什麼?”
江晚辭想到秦嬤嬤血肉模糊的樣子,靜靜閉上雙眼,而後開口。
“為太子生兒育女。”
“生兒育女……哈哈哈”
洛珩突然大笑出聲:“難為你還記得這句話,太子妃你現在該做什麼呢?”
當江晚辭站起來時,洛珩突然拍手。
“我倒是忘了一個人,來人,把他帶來。”
江晚辭不解地看著洛珩,片刻過後,兩個小廝將一個捆綁著的男人拖了過來,他雙手雙腳無力地垂在地上,看著是已經被挑斷了手筋、腳筋。
然而,當熟悉的臉龐出現在江晚辭麵前時,她卻感到腦子裡的一根弦倏地斷了。
“阿朝?阿朝!”
江晚辭衝上去想要觸碰慕朝,卻害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口,猶豫後隻能輕輕觸及他的臉龐。
慕朝的臉上雖然有些臟,但卻依舊遮蓋不住他白皙的膚色,他的一雙桃花眼依舊深邃明亮,慕朝倏爾一笑,恰似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阿辭。”
洛珩端坐在位置上,笑著拍手:“好一對苦命鴛鴦啊!”
“洛珩,你明明答應過我。隻要我與你成婚,你會和我爹一起為慕家陳情!”
太子拿著折扇敲了敲桌子,恰似恍然大悟一樣。
“你爹?哦對對對,英國公三年前出巡時路遇劫匪,與英國公夫人雙雙殞命了。怪為夫,忘記與你說了!”
洛珩笑著笑著,臉上的笑意倏爾變為滿臉的狠戾。
“為他陳情?就是孤向父皇呈上的慕家貪汙枉法的證據,孤怎會為他陳情?”
“元明六年,孤與他蹴鞠,他勝了孤。”
“元明七年,孤與他一同作詩,父皇卻誇他有文才。”
“元明八年,孤與他一同圍獵,他獵得一頭猛熊,我卻隻獵了一頭鹿。”
“元明十年,孤與他共同上戰場,我斬敵十六人,他卻斬敵三十一人。父皇誇他是將門福星,天降帥才。”
……
趁著洛珩說話,江晚辭偷偷拔下發簪,將束縛慕朝的繩索偷偷解開。
洛珩突然一聲大笑:“元明十五年,他應與你大婚,卻被我捷足先登。我和你說我會救他,你也信?他日日被困在太子府的地牢中,手筋、腳筋全斷,每日隻能仰人鼻息,殘喘苟活。我倒要看看,慕朝,你還怎麼和我比?”
江晚辭抬手就扇了洛珩一巴掌。
“瘋子!”
洛珩伸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不怒反而笑了起來。
江晚辭正欲轉身,卻被洛珩緊緊拉住。洛珩將她壓在了榻上,江晚辭剛一伸出手,便又被洛珩緊緊抓住。
“太子妃,你說我想做什麼?”
江晚辭使出全部的力氣掙脫,她不敢看旁邊的慕朝。
就在這時,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
“太子殿下!”
正當洛珩遲疑之際,江晚辭拔下藏在袖口的發簪狠狠插在了洛珩的胸口。
洛珩捂住胸口,卻仿佛沒有痛覺,反倒是看著手上的猩紅笑了起來。
蕭晚晚連忙跑過去扶住洛珩。
江晚辭轉身跑去扶起慕朝,扶著他就往外走。好在慕朝雖然手腳被打斷,仍能跟著江晚辭往外走。
洛珩推開蕭晚晚,大聲傳令:“來人,抓到太子妃和慕朝,殺無赦!”
洛珩高聲喊了幾聲,府院內卻沒什麼動靜,他遲疑片刻回頭看了蕭晚晚一眼。
蕭晚晚慌忙開口:“太子殿下,江姐姐她本就不屬於這裡,就讓她走吧,晚晚會陪著你的。”
“是你把仆從護衛都調走了?”
“是晚晚,可是……”
洛珩狹長的眼眸中滲出一絲猩紅,他用手緊緊按住胸口,緩了片刻,推開她便走了出去。
蕭晚晚被推開後有些怔愣,卻想起江姐姐剛剛滿臉憔悴的樣子。
雖說此刻太子殿下看著很生氣,但是沒關係的,蕭晚晚可以為太子殿下彈奏他最喜歡的曲子。
每次聽曲時,太子殿下都會心情很好。這麼想著,蕭晚晚擋在了洛珩的麵前。
“太子殿下……”
話音未落,蕭晚晚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血窟窿,黑黑的洞裡正向外湧出鮮紅的血液。
她那件極美的粉白滾銀邊的大袖羅裙,此時正蜿蜒著一條血色的痕跡。
逐漸暈染、漸變而後蔓延成一朵極其豔麗血色曼陀羅花。
旁邊的太監嚇得支支吾吾,洛珩不耐煩地用手帕擦乾淨了手上殘留的血液,而後將手帕隨意一扔。
“找個地方埋了。”
“是。”
本來是玉蘭花盛開的季節,一簇簇,一片片玉蘭花如皚皚白雪,掛滿樹梢。此刻豔陽正盛,陽光似火舌正欲吞噬嬌嫩的花朵。
“啪嗒”一聲,一朵玉蘭花滾落在地上。
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