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李唯下樓的時候有些懨懨的,往家裡餐廳客廳院子各看一眼,沒看見想看見的人。
他不禁問:“奇怪,我對門那個這麼早已經去上學了?”
李女士白了江李唯一眼,陰陽怪氣地回答:“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可不得早點嘛。”
江李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坐下吃早餐。
“媽,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你親生的,你怎麼老是為了彆人懟我呢。”
“那是彆人嗎?那是你媽我十九年前相中的兒媳婦。”
“都什麼年代了,您還玩指腹為婚。”
李女士停下手裡擦洗的動作,表情古怪:“兒子,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指腹為婚,是你自己指的。”
“真的假的啊?”
“真的,我沒同意,你還在地上打滾。”
“……幸好沒同意。還有媽,您能不能彆瞎撮合了,我和她沒戲。”
“你倆之前不是玩得挺好的嗎?”
“之前是之前。再說了,我也不喜歡她這類型。”
他喜歡於露娜那種,性格文靜,聲音軟軟的,皮膚白白的,高挑纖細,有點小性感,有點小女人的類型。
然而偏偏事與願違的是,腦海裡不期然地閃過一張略帶嬰兒肥的小圓臉,笑的時候會露出酒窩和一邊小虎牙,眉眼彎彎,讓人心情很好。
但從那次告白失敗以後,這張臉的主人就吝嗇於對他露出笑容了。
他其實……也沒有那麼討厭她。隻不過那天恰好遇上了一些和他爸江況有關的事,他一下子沒能忍住,將糟糕情緒發泄在她身上。
“——而且她現在應該挺煩我的。”
“你是挺煩人。”
李女士冷笑一聲,轉頭看見二樓下來的於露娜。
得。
這公主病又該犯病了。
公主病犯病不要緊,雖然麻煩,李女士總能應付過去,但自由美利堅就不一樣了,永遠沒人知道號稱自由平等金光燦燦的超級強國每一天裡究竟能發生什麼。
一聲槍響打破了清晨校園的平靜。
李女士原本還在家裡一個人哼歌搞衛生,在收到手機新聞推送的那一刻心臟都要跳出來,第一反應是給倒黴孩子江李唯打電話,結果占線。
第二通電話打到了我這裡。
在確認我沒事後,李女士聲音顫抖:“怎麼辦,李唯、李唯,他剛剛去學校給於露娜送東西了!”
FXXK!
我發誓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罕見一次脫口而出的臟話,江李唯這個死舔狗,真要把自己給舔到死啊?
我深吸一口氣:“阿姨你彆急,我現在去找李唯。”
李女士更擔心了,但這一刻,作為母親的擔憂和急切占據了上風,猶猶豫豫地囑咐:“你……千萬小心,實在不行你還是躲著。”
五分鐘後,我在一間教室的柱子後麵找到身上染血的江李唯。
看到他悄無聲息躺在那裡,我所有的恐慌焦慮無助通通爆發,我甚至不敢去摸他的頸動脈,一個照麵淚腺已經徹底失控。
我的手抖個不停,卻隻敢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壓低了聲音叫他:“江李唯,你彆嚇我……江李唯!”
江李唯沒有任何反應。
我更加不敢哭出聲,一邊強忍著啜泣,一邊捧起他的臉:“我們不冷戰了,好不好?你喜歡誰都行,隻要你好好的……我昨晚還有話沒跟你說,你怎麼就……”
大顆大顆的淚珠墜落在江李唯臉上,原本隻是裝死的男孩已經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該不該“詐屍”了,那些鹹澀又溫熱的液體有幾滴砸進了他的眼皮縫隙裡,讓他也有點難以承受的酸。
江李唯忍了又忍,沒忍住,從牙縫裡出聲:“彆嚎了,沒死。”
要是放在往常,這時我一定強烈譴責他要死不活的語氣,說不定還得向李女士告狀。
然而此刻,我的眼淚戛然而止,愣愣地、不錯眼地盯著“死而複生”的江李唯:“真沒死?”
江李唯無奈:“要不你摸摸?”
我上手摸摸他的臉,又摸摸他的頸動脈,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熱的,動的,活的。
剛想開口,江李唯忽然一把捂住我的嘴,帶著我貓起腰,擠進教室裡唯一一張講台桌底下。
這個狹窄逼仄的空間容納他一個人都很費勁,更彆提我們兩個人。我被江李唯圈在懷裡,整個人都被他身上與我相似的洗衣液香氣和微微的血腥味包圍。稍微抬點頭,額頭蹭到他鼻尖,我隻聽到他胸腔裡的心跳在我耳邊鼓噪。
我試圖說點什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用氣音問:“……你身上的傷?”
江李唯把聲音也儘量壓低了,顯得格外沙啞:“彆人的血,蹭的。”
很明顯,我被他又一次欺騙感情,白傷心了。
江李唯問:“你昨晚,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我低下頭,聲音悶悶的:“忘了。”
江李唯也沒追問,轉而說:“剛剛你都哭了。”
我更不想說話。
“還哭得那麼慘——”江李唯又問:“因為我啊?”
我吸了吸鼻子,想起剛剛那可怕的一幕,沒忍住捏緊了手指,伸手從彼此之間有限的縫隙穿過,環住他的後頸:“抱抱。”
因為角度的關係,我看不見江李唯臉上的神情,隻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輕地“噢”了一聲,雙臂穿過我的肋骨側方,環住我後背的蝴蝶骨,讓我幾乎趴在他身上,與他緊緊相貼。
外麵槍聲此起彼伏,小小的桌子仿佛變成了一座孤島,將我們兩個人靜靜地籠罩。
江李唯的嘴唇距離我的耳垂大概隻有一兩公分不到的距離,呼吸的聲音很輕,呼出的熱氣卻不容忽視。
他問:“就這麼喜歡我?”
我不知道。
其實有好幾次,我在深夜為了這個問題哭得稀裡嘩啦,每一次我都暗自賭咒發誓要放棄,再也不跟江李唯說哪怕一句話,無視任何與江李唯有關的事物,但每一次也都很快失敗破功。
偏偏在這一瞬間,我竟然沒辦法當著本人的麵給出正確答案。
幸好江李唯並不真正在意這個答案。
他慢慢向我這邊轉過臉,我聽到他的心跳得比我的還要大聲,那張俊美到很有混血氣質的臉一點點湊近,先是親了一下我的嘴角,接著無聲笑了笑,才真正含住了我的嘴唇。
他……好柔軟。
我感覺自己捉住了一團棉花糖做的雲朵,跟著飄浮在半空中,唇齒之間又嘗到一絲薄荷的清甜,像是冰激淩在嘴邊融化的味道。
不過或許是環境不對,這個吻並沒有我想象之中那麼熱烈。不是那種電影裡男女主角飛奔相擁儘情熱吻、讓人血液都要沸騰的感覺。
隻是很甜。
甜得我腦子裡都是汽水泡泡。
江李唯伸手扶住我的後腰,輕柔撫摸我的腰身,用鼻尖抵著我的鼻尖蹭了蹭,注視著我的眼睛,問:“真這麼喜歡啊?”
外邊的槍聲忽然停止,接著是一連串訓練有素的腳步聲,詢問聲,和劫後餘生的哭喊聲。
警方的救援終於來了。
我推了推江李唯:“起開。”
他笑笑沒說話,像重新恢複活力的小狗那樣湊上來再次親了親我,這才從桌子底下率先鑽了出去。
我們很幸運地一出門就遇上了警方的救援人員,江李唯卻在這時頓了頓腳步,“我回去找個人。”
救命,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克製住原地跳起來質問的衝動,以一種夾雜著難過、迷茫、怨懟和不解的目光,審視麵前的江李唯。
江李唯露出一貫以來努力掩飾心虛時的小動作,但掩不住眼底的擔憂和急切。
我頓時明白了他必須去找的那個人是誰。
同時,我也明白了一些彆的東西。
或許——
剛剛那個吻根本不代表任何東西,我又一次在江李唯身上自作多情,將吊橋效應誤以為是他對我哪怕有一點點的喜歡。
沸騰的戀愛腦冷卻下來,終於找回正常運轉的方式。
我儘量讓自己心平氣和,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火山噴發,隻說:“回去找於露娜是吧?彆說她現在是不是已經出去了,江李唯,我提醒你,阿姨因為這事兒在趕過來的路上慌得撞了彆人的車,剛才在校門口差點不管不顧衝進來,這樣你還想回去找人嗎?”
江李唯卻解釋說:“我去找於露娜有我的理由,你先出去給我媽報個平安,等回頭有時間,我們再好好聊聊。”
我已經不想跟他說話,翻個白眼擺擺手,隨他去。
江李唯隻當我默許,然後頭也不回地往人流的反方向跑去。
沒救了。
毀滅吧。
愛咋咋滴。
剛剛那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安全了,又是在美利堅幸運存活下來的一天。
我沒替江李唯隱瞞。
報平安的同時,也告訴李女士她兒子奮不顧身逆流而上的英勇壯舉,李女士顯然沒有在這個年紀領烈屬證的心理準備——老美也沒這東西——等江李唯終於平安歸來後,撲上去一頓又哭又揍又掐。
江李唯不敢躲,求助的小眼神越過李女士的肩膀,看向她身後的我。
我吹著口哨望天望地,選擇無視。
經過這件事,我對於江李唯的期望隻剩一點:活著就好。其它的,還是留給他媽李女士去操心吧,我可不想男朋友沒交上,先給自己養一個好大兒。
晚上撞見江李唯在二樓走廊裡安慰哭唧唧的於露娜,我端著李女士給我熱的牛奶,喝了一口,朝他們舉了舉牛奶杯:“你們繼續,我路過。”
“等等。”江李唯叫住我,“你先回房間等我,我們談談。”
——他的手還沒從於露娜的肩膀上放開。
我點頭,表示可以。
反正我想要談的戀愛已經談不了一點了,現在他愛談啥談啥,對於與我無關的事物,我要麼骨頭裡挑刺,要麼寬容大度極了。
過了十來分鐘,江李唯敲門,我打開門沒讓他進,就站在門邊:“有事說事。”
他衝我討好地笑笑:“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我信他個大頭鬼。
江李唯又說:“明天我帶你出去玩唄,散散心。”
我對這個興趣不是很大,“帶你的於露娜去吧,我要寫作業。”
江李唯一愣,疑惑地問:“不是,我為什麼要帶於露娜啊?還什麼我的,你又哪根筋搭錯了?”
“你才搭錯了。”我後退縮回房間,一把甩上門。
江李唯差點被門拍上鼻尖,瞪大眼睛眨眨眼,又敲敲門,卻聽到裡麵傳來一大聲“temporarily closed”,隻好暫時放棄,耷拉著腦袋回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