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來說,我這個人還挺缺愛的。
這大概是很多人未能在童年與父母建立正常依戀關係所導致的通病,因此在我十六歲那年的暑假遇見江李唯時,我的戀愛腦屬性大爆發了。
放棄國內高考,選擇出國留學,這事兒對於我父母來說沒有多麼離譜,畢竟他們自認為擁有足夠的金錢和人脈為我的未來鋪平道路,讓原本不夠出色的我鍍上不屬於我的光。
然而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我選擇的專業竟然是藝術設計,我申請的學校竟然是一所沒什麼名氣的“野雞學校”,無論哪樣都隻會顯得自詡書香門第的他們麵上無光。
於是一場單方麵家庭戰爭開始了。
不過很快,我勝利了。
我失去了由父母陪伴出國或者送機的“權利”,對作為我不夠聽話的“懲罰”,但那點淡淡的惆悵失落在落地後見到江李唯站在我麵前接機的那一刻,變得根本沒那麼重要。
反正我都習慣了。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隨著林婧嫻女士辭職下海經商後的生意越做越大做到天南地北國內國外,我在一所所寄宿製學校像打怪升級那樣轉來轉去,出國也不過是又換了一個新的寄宿環境。
江李唯顯然已經忘了不算熟悉的我,放下接機牌伸手接過我的行李,衝我笑了笑:“我叫江李唯,我媽是李如瑾,她讓我來接你。”
“我知道。”我說,“林雪憶,雙木林,雨雪的雪,記憶的憶。”
江李唯推著行李邊走邊說:“我記住了。那什麼,你有英文名字嗎?你這麼自我介紹,那些鬼佬聽不懂的。”
我搖頭。
江李唯說:“那你最好在開學前給自己取一個,按照自己的姓名讀音或者寓意來取,千萬彆選什麼Cherry、Candy、Crystal……小心台階。”
我明知故問:“你叫什麼?”
“Levi啊。”他再次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清澈的孩子氣,“我爸媽這名字取的有先見之明吧,都省得我自己選英文名了。”
我也跟著笑,說:“是挺好的。那我叫……Erin。你覺得怎麼樣?”
江李唯眨眨眼,反問:“我覺得怎麼樣?這是你名字,妹妹。——站這兒等著,我車卡車位裡了,等我開出來你再上去。”
就這樣,Erin順利成為了我的新名字。
我也順利入住了江李唯和李如瑾女士的家,LA中產社區的學區房,獨棟,房子很新也被打理得很好,我的房間寬敞明亮,就在三樓轉角,江李唯那間斜對門。
李女士挺喜歡我的。至少表麵上,她比她的前同事也就是我媽林婧嫻女士更喜歡我。她覺得我聰明、美麗、乖巧、多才多藝、很有上進心和創意,而林女士覺得我蠢笨、肥胖、叛逆、不務正業、缺乏自製力和毅力。
這大概是中國式家長的通病:彆人家的孩子永遠比自己家的好。
在國內是個小學渣的我,到了國外成了個小學霸,但成績優秀並不意味著受人歡迎,缺乏社交的後果是經常被人叫作“書呆子”,我在學校裡獨來獨往,分小組的時候永遠是被挑剩下的那個。
不過這些我都不在乎。
我的第一目標是逃離父母外加搞到這張對我來說夠用的國外大學畢業證書,第二目標是搞到江李唯。
十八歲生日當晚,我向江李唯表白。
十八歲生日當晚,我的表白以一種慘烈且傷人的方式失敗了。
我的初戀還沒開始,已經宣告結束。
望著麵前江李唯那雙罕見咄咄逼人的眼睛,我從疑惑不解挫敗再到忍不住難過,努力憋住眼眶的熱意,還算體麵轉身走進自己房間,儘量控製著輕輕關上門。
他怎麼能不喜歡我呢?
不喜歡,為什麼主動讓我坐他的摩托車後座,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帶我去沙灘看日落、教我衝浪玩滑輪,我們一起去奧蘭多、分享同一支米奇冰淇淋,他還在摩天輪升到最高處牽過我的手,對我笑得燦爛極了。
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在談戀愛,最不濟也應該是正式交往開始前的曖昧期。
然而江李唯說,這隻是照顧。對於他父母朋友女兒的禮貌性照顧。他還說他不喜歡後座被我占據,不喜歡每天浪費時間送我去學校,不喜歡彆人總是拿我們的關係調侃。
人生首次告白以被忽然性情大變的crush罵得狗血淋頭作為收場,那個周末我哭得比《疑犯追蹤》宣布被砍更傷心。
可那又能怎麼樣呢?
我既不能強求江李唯喜歡我,也不能勉強自己不喜歡他。
OK,fine。
見到於露娜的第一眼,我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隻是有預感這個寄宿家庭的平靜生活將要迎來一朵小綠茶。
於露娜洗個澡的功夫,李女士已經忍不住掛了臉,白眼都快翻到廚房天花板上去。
她一頓劈裡啪啦地向我抱怨:“我這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一聽那姑娘喊阿姨我就腦仁疼。一會兒用不了熱水器,一會兒用不了洗發水,一會兒沒帶浴巾,一會兒要喝牛奶,還必須熱好了端給她。——我的天,她家是養女兒還是養祖宗呢。”
我被李女士過於生動的比喻給逗笑了,問:“您又要施展三十六計了?”
寄宿家庭遇到的寄宿生千奇百怪,但凡李女士的三十六計裡少一計,早被人類多樣性給折磨到更年期提前了。
李女士沒否認:“反正我是沒收到讓我養祖宗的錢,看我怎麼治她!”
說完,李女士讓我上樓自己回房間玩去,轉身關了廚房裡控製整棟房子熱水供應的熱水器,哼著歌用抹布將廚房的每一個角落擦得蹭亮,以滿足她放棄不得不手術刀後唯一遺留的職業病:潔癖。
我當然沒有當雷鋒的習慣,關上門繼續喝我的牛奶,順便上網查閱小組作業要用的素材。
但江李唯卻很喜歡當雷鋒。
在得知李女士又用關熱水那招對付新來的寄宿生後,江李唯二話沒說,很快替於露娜解決了問題,接著回自己房間,如往常那樣關門開電腦打遊戲。
我之所以會這麼清楚,是因為好友列表提示他上線馳騁洛聖都了,這一次他沒有再主動邀請我。
而且我們倆的房間實在距離太近了。
我也可以清楚得聽到,江李唯的房門被人一次又一次敲響,被打擾到的江李唯不耐煩地摘下耳機去開門,打開門的時候不知道看到什麼,忽然一下好像那些不耐煩的情緒就消失了。
我猜,是於露娜。
於露娜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臉,黑長直齊腰,一雙腿又白又長,是絕大多數年輕男孩子會喜歡的那種漂亮姑娘。
我聽到於露娜用略帶羞澀的聲音對江李唯說:“那個,我想喝牛奶……”
江李唯不僅給於露娜倒了牛奶,還給於露娜熱了牛奶,比伺候他媽更殷勤體貼,甚至生怕牛奶太燙把人燙到。
我站在二樓樓梯的陰影裡往一樓的廚房方向窺視,隻能看到江李唯半張臉上時不時的笑,還有他專注望著於露娜的眼睛。
所以我怎麼會誤以為他喜歡我?
明明有眼睛就該看出來,江李唯看我時的眼神不是這樣的,我卻可笑到視而不見。
我忍不住一個人生悶氣並向李女士告密,於是在江李唯為了討好於露娜想對李女士的秘密零食基地下手時,他們被受害者本人抓個正著。
李女士不好對剛來的寄宿生發火,揪著江李唯的耳朵把自家倒黴孩子拽回房間,沒好氣地說:“少吃點鹽吧,看你一天天閒的。”
“我就看人小姑娘可憐,順手幫個忙。”
“她可憐?你媽被她折騰得神經衰弱才可憐呢,年紀不大,毛病不少。”
“哎喲,媽!”
“媽什麼媽,看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以前怎麼不見你順手幫你對門那個。”
“哎喲,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再說了,您說的那個,她用得著我幫嗎?您老哪樣不給安排得妥妥的。”
李女士無語了。
這倒黴孩子智商是一定是隨了爸,他媽幫和他自己幫能一樣嗎?
還有,她這麼湊巧當場逮住他的坑媽現場,他就真沒發現裡麵有問題?
李女士指示道:“去,給真正爹不疼媽不愛的小姑娘送牛奶。”
“啊?”
“你去不去?”
“去,去。”
江李唯隻好重新倒了一杯牛奶,熱好端上了三樓,敲敲斜對麵另一個房間的門。
門開了。
我明知故問:“有事?”
江李唯意識到我正在試新衣服,習慣性笑了笑:“裙子挺好看的。給,我媽交代的。”
“謝謝。”我接過牛奶。
江李唯大概也不知道能和我聊什麼,“不客氣,那,晚安了。”
我頓了頓,看了江李唯一眼,才回:“晚安。”
關上門。
我努力板起的臉才次啦一下全部泄了氣。
哎。
我真沒用,怎麼辦。
還是好喜歡好喜歡江李唯。
即使親眼目睹江李唯在十幾分鐘前對二樓新來的小綠茶大獻殷勤,我也沒辦法討厭他。
都怪他長了一副好像說說軟話就能哄好、努努力就能追到手的樣子,他要是每天都能像我十八歲生日當晚那樣凶巴巴、惡狠狠的多好,我也不會在這裡蹲在門後抱著腦袋狂敲試圖敲出腦子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