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消融,綠回大地,一夜的春雨帶走了滿地的鵝毛,讓原本回暖的天氣又降了溫。
朝輝堂內的長廊下,顧允千急得來回踱步。
雖然知道季瀾的頭疾是舊疾,但她還是免不了的擔心。
半盞茶後,“哢”的一聲,門開了。
顧允千連忙上前,“鄭先生我母親怎麼樣了?”
四診堂的鄭樘手拿藥方,肩背藥箱,不疾不徐的從屋內走出。
“小姐放心,夫人隻是操勞過度,犯了頭疾,安心靜養即可。”
“有勞鄭先生了。”
得到準信的顧允千鬆了一口氣,鄭重俯身一禮,留給朝露一個眼神後,便急慌慌的進了屋。
身後的朝露接過藥方,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隨先生去抓藥吧,鄭先生這邊請。”
“有勞。”
臥房內,顧允千隔著帷幔站在床前,無聲望向睡著的母親,心中思索著接下來的事情。
屋子裡沒人不知她在想什麼,也沒人敢上前去打擾她,都在自己的崗位安靜駐守著。
良久後,顧允千收回目光,看了眼季瀾身邊的大掌事嬤嬤,然後轉身走向屋外。
“吳嬤嬤,我父親和兄長這幾日可有回府?”
“回小姐的話,老爺和大公子這些日子鮮少回府,大都是住在沈家。”
吳桂芳是季瀾的貼身嬤嬤,也是府內所有下人中地位最高點一個。
因此對於顧允千的問題,她並沒有錢嬤嬤的顧及。
“朝堂上呢?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同我說說吧。”顧允千抬頭望著天空,將心中快要焚起來的怒火努力掩藏。
她本想回府後找顧言出了解情況的,但奈何壓根沒見到人,她隻能從吳慧芳這裡了解情況,趕在被抓之前,做好下一步的安排。
“是,自沈小姐出事後,朝堂上便亂了套,有人主張以和為貴,讓沈丞相不予計較;也有人認為北原公主此舉是挑釁,萬不可放過。
兩方爭論了近半個月,但還是沒有結果,沈丞相病得起不來身,沈家無人可爭辯,老爺便親自上了朝堂,可…卻也依舊沒有結果。”
吳慧芳是看著顧允千長大,自然看得出顧允千的忍耐,也看出來了她的急迫。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吳慧芳沒有多嘴,隻三兩下的將事情說完,便恭敬的站在一邊。
結合吳慧芳的回答,顧允千迅速在腦中過一遍,然後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吳慧芳,“事將了,罪將定,無論明日會如何,都請嬤嬤一定要照顧好母親。”
“是。”
吳慧芳似懂非懂的應是。
“近日事雜,我把朝露留下捎個信,嬤嬤不要介懷。”
怕吳慧芳心中生了隔閡,從而引發不必要的麻煩,顧允千特意在臨行前解釋一句。
“小姐言重了,老奴曉得事情的嚴峻。”
顧允千點頭,然後便帶著午陽回了自己的臥雨閣。
臥雨閣內,顧允千坐在書案後,洋洋灑灑寫了兩封信,其一是寫給顧言出,將她所行之事及後續謀算儘數告知。
其二,則是寫給商徵羽的退婚書,她可不想進了大牢後,還和商徵羽糾纏不清。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怕商徵羽以未婚夫名義,堂而皇之的為她請罪,切斷了她最後的退路。
“午陽,若我被帶走,你便這兩封信和桌上的木盒子交給我兄長,無論他問什麼,你都如實回答。”
顧允千將東西遞到午陽手上,仔細叮囑著。
昨夜商徵羽的出現,嚴重打亂了她的計劃,她隻能儘自己最大的可能保住性命,也儘最大的可能安家人的心。
不過讓顧允千費解的是,截至目前,她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怎麼還沒見到前來抓她的人呢?
但她沒有多生好奇,隻繼續叮囑著午陽,“還有…替我去寧姐姐麵前上柱香,我隻怕要許久之後才能去看她了……”
“小姐……”
這番托孤寄命的話,讓午陽瞬間紅了眼眶,她小心的接過東西,揣進自己懷裡。
“你送完信,便與朝露留在母親身邊,若是有人上門惡言譏諷,隻管罵回去,咱們顧家沒有倒,也不會倒,記住了嗎?”
“奴婢記住了,小姐…你會有事嗎?”
午陽定定看著自家小姐,自她記事起,便跟在顧允千身邊,於她而言,顧允千既是她的小姐,又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人。
“不會,即使淩大哥趕不回來,我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顧允千語氣之堅定,讓午陽徹底信服。
隻因她知道,朝廷已經傷了丞相的心,便不可能,接連傷到第二個重臣的心。
何況,皇帝也不會在外臣麵前,落了太子的顏麵。
隻不過,她可能得受些苦頭罷了……
“給我換身衣裳,我們去祠堂上柱香,愧對祖宗基業的是我,請他們在下麵,不要為難寧姐姐。”
說完這話,顧允千便卸了所有力氣,困倦的靠著椅背,緩解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疲乏。
瞧見這樣的顧允千,午陽輕手輕腳的去取衣裳,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自從得知沈家小姐出事後,她們小姐便快馬往京城趕路,明明去的時候走了一個多月,回來卻隻用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所有人都累慘了,可隻有他們小姐離京越近興致越高。
好在她們進京之前,在城外休整了三日,不然午陽都不知道,她現在是怎麼能睜開眼睛的。
很快,午陽捧著一件素白色衣衫走來,聽著那遲疑的腳步聲,顧允千不舍的睜開眼,“回頭母親問起,你便去找兄長,若兄長有事,你便去找外祖母,總之,母親身邊一定要有個能穩住的人。
你和朝露也不要害怕,隻管陪好母親,旁的不用理會,若商徵羽找上門來,便讓兄長去應對。
若我的判決先一步下來,你們不要慌,棺材沒有蓋上蓋,一切都是未知數。”
“是,小姐。”
如果可以真想倒頭睡上一大覺啊,可惜隻能去天牢裡睡了……
顧允千自嘲地笑了笑。
隨即,她換上衣衫,撐著疲軀,朝顧家祠堂而去。
一路上細雨灑灑,輕絲洗滌著大地,新日也成功取代了舊日。
清晨,顧允千打開祠堂的門,看著院中光禿禿的老樹長歎一口氣。
她知道,此事翻篇了,商徵羽不會去禦前揭發她。
曾經的點滴在腦中浮現,顧允千的笑容由苦澀代替,“商徵羽,你又是何必呢?
午陽,把我寫給兄長的那封信燒了吧。”
“是,小姐!”
午陽激動的回答。
太好了,她家小姐沒事了!
顧允千撐著沉重的眼皮,問:“母親怎麼樣了?”
“夫人今早醒後,朝露特來稟告,說‘夫人氣色好了不少,頭也沒有昨日那般疼了。’”
“那就好,父親呢?昨夜沒回來?”
“老爺和少爺都沒回來,隻讓人通報一聲,說是在沈家住下了,夫人也並未告知自己的病情。”
“收拾收拾,去沈家。”
此刻的顧允千是困極了的,她隻能通過把指尖嵌進肉裡,來保持自己的清醒。
“小姐,您歇一歇吧,這麼熬下去,鐵人也受不了啊,沈小姐會體諒您的。”
注意到顧允千的動作,午陽忍不住開口勸道:“我也想歇歇,可我做不到啊午陽。
從肅州到京城,從昨夜到現在,每次我閉上眼,腦海裡都是寧姐姐……
她在責怪我為什麼要去肅州?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小姐,沈小姐不會怪您的。”
顧允千低頭苦笑,“我當然知道她不會怪我,隻是……
罷了,先去沈家吧。”
午陽沒再說話,隻伸手去扶顧允千。
“讓朝露繼續跟在朝輝堂,有任何事情即刻來報,這幾日你們受累些。
等過些日子,再尋兩個人上來,頂了雲箏和紫衫的位置吧。”
“是,小姐。”
從顧允千嘴裡聽到這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午陽心底是詫異,但也是開心的。
因為這就代表著,她家小姐釋懷了……
如果說沈鳶寧是顧允千不能說的痛,那雲箏和紫衫則是她心中的疤。
兩人和午陽朝露一樣,都是顧允千的貼身侍女,本該情同手足,是金石之義。
但去年兩人卻豬油蒙了心,紛紛嚷著要嫁一書生,偏那書生家境一般,生得也不甚好看,兩人過去後,還是姨娘?!
午陽至今都覺得,她們兩人是被人附身了。
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如何了?
午陽默默的記掛著。
而顧允千則一路忐忑,尤其是越靠近丞相府,心中越是複雜紛亂。
丞相府
抵達丞相府後,得知丞相沈泓剛服藥睡下,顧允千便徑直去了後院。
一路上,她不著痕跡的垂下頭,儘可能的避開有些還沒撤下去的白綢……
走到沈鳶寧生前住的靜隨軒,看著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顧允千終於紅了眼眶。
她站在她走過每一寸土地,貪婪的呼吸著她曾經的味道,無厭的回憶著她們曾經的過往。
躺在她睡過無數次的床上,顧允千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這一次,她又夢到了她……
但這一次,她沒有責怪,隻有無儘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