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謝青青自歎自艾相反,幾個閒散酒客不知為何湊到一塊,熱鬨的都快似集市了。
一人從凳子猛地站起,又弓起腰身向那幾人探的更近,雙手伏案壓低聲音,“知道嗎!下個月陛下要迎取江太傅孫女做皇後。”
鄉鎮遠離京都且臨江鎮又被凶險陡峭群山所環繞。消息自然是閉塞。
“江太傅有孫女?”一人詫異。
“江太傅?”名揚全鎮的傻子一臉憨憨,對新出的名詞很是不解開口發問。
“不知道。”青色布衣的人很是老實回答。
身穿黛色布衣之人冷哼一聲麵色不屑,“此事與我等何乾?”
“哎呀!”那人一拍桌酒都被從杯盞中震出,酒液順著桌子淅淅瀝瀝滴到地麵。他又坐下,“你忘了!舉國歡慶之時期年免賦。”
黛色布衣麵上愁苦一掃而空,笑起來喜悅抑不住的往外流。
謝青青酒足飯飽,耳中又多些消息。看到此幅熱鬨畫卷憂愁亦散去幾分,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心下鬆了一口氣。
想想濮陽城離此地有著十多日的腳程,很是憂心。又摸摸袖子裡藏的幾錠銀子心中底氣充足,便對前來收拾的小二道:“兄台,請問此地何處有馬匹可賣?”小二收拾碗碟的手一頓,迅速掃視四周確認這位“兄台”是自己。便機靈答道:“馬匹沒有,不過客官著急趕路,我家倒是有一匹好騾可賣。”
他話中頗有些喜悅自豪之意將手裡活一停又接著道:“這騾子可是從泱郡帶回來的良種。買來都花了五兩銀子呢!”
小二極力推銷,見謝青青放在桌上的銀錠眼睛亮亮又亮。心想真是奇了,這劍修還真是富者不露相啊,幸虧剛才他未曾懈怠。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來全不費工夫,這一來可真是幫他解了燃眉之急。
小二聲音未壓低,自然傳入有心人之耳。
旁邊小桌上坐著一疤上掛了張臉的莽頭大漢,他左腳踩凳右腿踏地手中搖晃酒壺,麵色陀紅醉眼迷離,冷哼一聲嗤笑道,“小林又來說他的五兩騾了,哈哈哈。賣了這麼多年也沒賣出去。”他喝完酒將酒杯往地上啪一扔,“小兄弟你可彆被他騙了啊!”
“小林,小林哥,你不是說好了……要將它留給我嗎?怎麼又……要賣出去。”另一人坐在大漢對麵醉的連酒都拿不穩,搖搖晃晃酒水灑濕衣襟染深顏色。
旁邊一桌的人八風不動仍舊喝酒,唯眼神都悄悄投過來。
看這情形謝青青眉毛一跳。
小林氣急道了句,“若不是你們搗亂……”說了半截又急急止住,臉色難看。
“公子我們借一步說話。”小林轉身對謝青青低聲道,領著她向後院走去。
他胸中自是怒氣難忍,隻怕這無賴又耍酒瘋,隻得先帶客人離去。
多虧這兩人酒喝的足夠連站都站不起,隻得看著兩人離去身影,嘴裡嘟囔抱怨。
避開堂中人視線小林才開口解釋,“那兩人一個是當地無賴,一個是傻子。對我們家積怨已久,便總是來搗亂。厲害時還砸店砸碗,害的我們難做生意,那傻子還更是過分對我這騾覬覦已久,整日撒潑打滾想要空手帶走。”小林麵色沉沉很是厭煩。
“他們此番橫行霸道為何不將他們趕出店再報官?”謝青青問。
“我們鎮太過偏僻且民風古怪。除了瑤役賦稅官兵不往,”小林歎了口氣,“且這搗亂形徑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他們又是當地人裡正不願管,縣官亦難斷。趕出店外說來輕鬆唯怕小人報複倒不如讓他們來喝酒,破財消災為好。”
說話間便至騾棚,那騾正低頭嚼著槽中草料。察覺小林來了耳朵搖了搖抬起頭便朝他身上親昵磨蹭。
聽此言謝青青也不便再說些什麼,隻上手摸了摸騾子頭。
這騾子被小林養的是油光水滑,眼中透亮棕毛柔順。謝青青撫撫它鬃毛,微微躬身對上它的眼問:“你可願跟我走?”
騾子盯住她耳朵也不搖了。
“它叫什麼名字”
小林站在一旁愣了愣,心想這劍修還是個講究人。口上飛快答,“小肆。”
小肆眼睛亮了,耳朵又搖起來。
“你要多少?”謝青青問。
小林知道這是她要買的意思臉上喜色露出道,“這騾子我買來就花了三兩銀子,養到今日好些年了,給你算五兩銀子。您若再加一兩算上酒錢肉錢,我再將騾鞍與十日的騾糧都與您準備好。”
謝青青爽快將銀子算好給他,將包裹放到小肆背上。小林牽著騾走另一條小路將謝青青悄悄送走了
直至村口小林便道:“我不能往前送了,客官您一路走好。”
謝青青與他揮手作彆,騎著小肆頂著豔陽慢悠悠的消失在林茵中。
“我一年前舉家搬來此鎮,這鎮子裡有個風俗乃是七月時正午之前不可出門。我也不知為何會有如此風俗,隻是一問此事他們會冷臉離去,日子久了倒也習慣下來不再好奇。”
微風從耳邊繞過掀起一片衣袍,一片青綠銀杏葉搖搖晃晃即要從謝青青身旁飄過。
她眼疾手快伸出兩指便將那葉片夾來,眯眼在空中旋了旋。腦中響起方才在路上時小林說的話。
兩年前,正是先前她下山之初。而這臨江鎮又是出荊陽山川的隘口,如此巧合的時間地域。
是發生過何事呢?
真是好奇啊。
穿過綠茵白日,微風吹拂攜來林中種種春意,耳邊傳來嘩嘩水聲。
謝青青頗有讚許低頭看向買來的騾子。她還真是沒看走眼。
這小肆果真不枉費這大價錢,日夜兼程著趕路也絲毫不顯疲乏,原先十多日的腳程不過短短四日便將要到了。
謝青青遙遙望著那遠處漆黑的高聳城門,止在小溪旁翻身下騾讓小肆停下喝口水。這幾日趕路水糧耗的飛快,倒讓小肆渴了半天。
這林子不知生了多少年,棵棵枝繁葉茂。以致這地麵落滿層層黃葉,不生灌林。謝青青走小路來此,隻覺得方才翻身時有處銀光一閃。亮的晃眼,處在這樹蔭之下又覺得陰冷逼人。
謝青青走到林中在樹旁繞了繞最終停在棵參天古樹旁看了一會,拾起地上石塊就朝樹枝上砸去。
嘩啦幾聲,石頭隱入樹葉不見蹤跡。接著葉片便如雨飄落,一會兒那石塊才攜在葉片中落下。她三兩下將那葉片聚攏成團,小肆走來嗅嗅,又用鼻子拋幾下才低頭嚼著吃起來。
謝青青耐心等著小肆吃完才拉著朝林外走去。
離那樹林走了一裡遠,謝青青才抬手摸摸祈光的劍柄。
方才那樹上有人,而且不止一個。一閃的銀光是弓箭的頭,奇怪的是她一從騾上下來殺意便又消散了。
謝青青恍然想起師祖手書上記載的每所城關的暗哨,莫非是將她誤人為了媵人間諜。
謝青青手上繩子受力回扯,一看才發覺小肆早已停住。那城關已近在眼前,她收回心思從包袱裡準備通關文碟。
清風吹的樹葉嘩嘩作響,一滴滴鮮紅液體從層層葉片中穿出最後濺落樹根。
茂盛葉片中隱約傳來冷酷聲音,“將此事記好,到時稟告給主上。”
走進城門的謝青青對此渾然不覺,隻是將注意全然轉移至城牆上貼著的通緝令上。
泛黃紙張上畫著清晰小像,謝青青掃了眼深深記在腦中。士兵檢查完畢放行,她便拉著小肆進入濮陽城。
那要逮捕的三個人是高觀啟、陸胤、蕭景。罪名分彆為殺人,偷竊,搶劫。
真是可疑荒唐的罪名。謝青青下意識摸摸的衣角,隻感到粗糙。當時與陸胤假裝交手時身上的衣服可飄逸柔軟價值不菲,且那是黑衣人來他跑都跑不過。他一無盜竊原因,二無盜竊能力。
這罪名真是可疑,究竟是做了不可說之事要抓。還是原本就為了抓陸胤此人所以才隨意捏造了個名號!
謝青青抬頭看著綿延至儘頭的青石板路,兩邊街道處處客棧招帆隨風飄搖。
此街道專是客棧,謝青青挑了個最大的客棧開了間房。將小肆拉入馬廄,叮囑小二看顧,便匆匆背著劍出去了。
江湖之中若欲尋人必定是去千聞閣,其閣如名是這世上消息最靈通之處。總閣之處天下鮮有人知,分閣卻如江河湖海遍布各地。
此閣曆史近百年名氣頗大,關於閣主江湖傳言頗多。最離奇的還道他曾助過先帝一臂之力取得瀛地,不過相信之人寥寥無幾便是。
濮陽城有如此熱鬨,想來也必定會有千聞閣。謝青青空著肚子左看右看,一行人恰從身旁經過。
“薑兄,聽我的!這濮陽美食我最是了解。”紫衣老叟摸著胡須。
“我也不多與你客氣,那就多虧薑兄了!哈哈。”他豪邁拍著老友的背。
“唉!把手挪開。”老叟嫌棄,“這手勁可忒大,我一把老骨頭都要散了!”
“哎呦任兄,你這手不減當年啊!”又一人插嘴。
謝青青跟在這行人後去尋午餐,不過那老者又說了幾句話功夫。轉了幾個街角,各式鋪子便都呈現眼前。
謝青青摸著口袋中的銀子看看四周,選了個客人較少的鋪子買了兩張大餅。
見小哥做餅她湊過去問:“這位兄弟,你可知這城裡有沒有可尋人之處?或者是消息靈通之人也行。”她可不是隨意選人問的,這小哥店裡設施陳舊客人又老者居多,必定開了不少年。消息此類肯定知道的多些。
“尋人?”小哥頭戴白巾眉頭一皺很是疑惑,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旋即眉頭又鬆開熱情道:“向東街走,見兩個胡同口後右拐走百八十步裡頭有個胭脂鋪。那老板娘號稱萬事通,之前我鄰舍得孩子便是從她那知道消息尋回來的。”小哥怕他找不著路,摘掉頭巾便要出來。
“唉!不用如此!我自己去便可。多謝大哥了!”謝青青忙的阻止他出來雙手抱拳道謝,接過大餅甩下銀子忙不迭飛走了。
手裡拿著銅幣,方轉身回來的王用一抬頭眼前唯餘謝青青逃也似的背影。
王用忙著大喊,“小兄弟,你銀子給多了!”“送你了,就當問路的謝禮。”她頭也不回很是豪爽。
如此著急,想必要尋的人很是重要吧!王用低頭看著手裡多出來的銅幣。足足半兩的銀子呢!他看向蒸餅的大鍋。
王用愣了一會又轉頭回去繼續做餅,唯留下坐在店裡的人七嘴八舌。
“唉,小王你可真走運了!”
“果真福兮禍所依啊!”
這邊看似富有實則窮困的謝青青嚼著比臉還大的餅子邊走邊想,去千聞閣尋人指不定要多少銀子萬一不夠怎麼辦?她摸摸兜裡僅剩的銀子,想著指定是不夠了。
她這銀子還是從陸胤那來的,原本她和師父久居山中又不在乎錢財外物,此類東西自是不多。
拐儘最後胡同謝青青將咬了一半的餅用油紙包好塞進包袱,匆匆踏進胭脂鋪。
不管如何還是先來看看這老板娘是不是千聞閣的人再做定奪。
打定主意謝青青嗅著店鋪裡的花香,手中瓶瓶罐罐拿起後放下,不著痕跡的觀察起店來。此店門外觀不過小小八尺,入內才觀其廣大各類胭脂,口脂,粉敷陳列櫃格陳列有序。
謝青青左轉右繞想找到老板娘,不想一個轉角險些撞上幾名女客。連連道歉後,兩位姐姐瞧她的確不小心道歉又很是誠心。大方擺手,“罷了,饒了你吧!”
“雖你不注意,下次可要小心點。”
“多謝姐姐們體諒。”謝青青道,這次便小心許多繞過櫃台,儘頭是間封死的隔間,上上下下的小格子一如外邊擺滿瓶罐。
一粉衣女子側身對著謝青青手中擺弄著什麼東西,知曉有客人來也是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
這女子妝發懶散一對濃眉似劍,眼若深潭眼眸流轉間仿佛冰泉攜來一股冰冷之意,臉色柔美之中自帶一股英氣。
體態健碩,身高六尺有餘。麵對麵來當真是氣勢逼人。
穆回天盯著眼前來人打個照麵便將其細節觀察了個透徹。來人身形矮小,行動之中練武之氣難掩。背上包袱空空,腳底褲上皆是黃泥印子。從鄉下來,背後布裡包著的想來為劍。必是江湖中人專為千聞閣而來的。
“請問可是老板娘?”謝青青雖口上詢問,內心卻是早已認定。
“正是。”穆回天似笑非笑道。
謝青青不知為何卻覺得她很是生氣,見四下無人她甩去心中雜念,“可有消息賣?”
穆回天笑了放下手中東西,從謝青青身側走過在她耳邊笑道:“那就要看你買什麼消息了。”她的話又輕又慢語調卻冷冷的,音色如臉一般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