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1 / 1)

下弦月·殘月 吳因心 6128 字 2個月前

19

她在乾什麼?第一次劈頭蓋臉的質問著實給了王絢純很深的刺激,但她並沒有以不聽課不寫作業這類幼稚的的手段來反抗。她要乾什麼?乾什麼都好,就是不想學(除了必要的表麵工作)。至於後不後悔,那要交給時間去驗證了。

就目前而言,她是不在乎彆人眼光的,不過她手上雜七雜八的活計也無人關注。

王絢純可不僅僅知道有多種寫法的“回”字,其他的字也稍微“研究”過,她堅定地認為“蘤”比“花”更具美感,記住了字形即可,故而動筆寫的次數不多。

她心底常以通曉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自居,有不經意間賣弄賣弄的想法,但懾於世俗之見而始終沒有邁出一步。

“多采擷”“骰子安紅豆”之類的詞句她不大瞧得上,詩詞裡的“相思豆”可是有毒的······這些可比七八成新的課本有趣得多了,而且如果現在她不及時享受,很可能就失之交臂,遺憾終生。

王絢純心底很明白自己整日價嘻嘻哈哈的,不務正業,然而她間歇性地感到一種來不及的焦慮。她常感到懊悔,轉瞬之間又想,不這樣又怎樣呢?

課本知識大部分是枯燥乏味的,授課的老師也不遑多讓。曾經的曆史課,上節課還在那延伸章節故事,同學津津有味地聽著,課後評價極高,下節課不待預備鈴響便點人回答問題。

她自己不想上架,無論怎麼趕也趕不上去的。

有一次她瞥見教師休息室坐著個女生,瘦瘦小小,梳著高高的頭發,緊纏的發圈把看者的精神都提了起來。

她扶在牆上觀望了半天,委實想不起是班上的哪個。

有人問看什麼呢,王絢純急得打手勢阻止她出聲,又悄悄地問了,方得知那是新換的物理老師。

她舍不得走,仍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油然生出崇高的敬意,她決定今後不能令這個老師失望。

她冒險在英語課上趕物理作業,然而一碰上和善的任課老師的不知情,她就敗下陣來,即使交不出作業,被嚴聲拷問也心甘情願。

不過她認真了兩天便歇下來了,回首從前,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即使她那天望見她的時候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王絢純說不清對傅茨茵是不是這樣,起初她也是一時興起想認識的傅茨茵,直到現在兩人還交好著,也許是因為相處稱不上多的緣故而能保持美好的印象。

往後畢業了,自然而然、久而久之不聯係了(她和茨茵極有可能),這不多卻美好的回憶能維持到永遠,她確定是永遠。

曉園倒算認識茨茵很久了吧,但她還是有點參不透她,為什麼要參透呢,人就是需要不斷去認知的。

她在她過去的十多年裡籍籍無名,一生有那麼長那麼長的時間,她們不一定能一直在一起,這點曉園很能想得開。人生無常,現在湊在一起可以開開心心的就夠了。

茨茵每兩個星期回一趟縣城的家,不怎麼談及家裡。不回家的星期,她們都有各自的事,結伴出來玩的時候不多。

這天,茨茵請她這星期天看電影。

她爽快答應了,不忘說:“你怎麼不嫌人多了?”

傅茨茵道:“看了預告片,我覺得它應該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電影,暫時的犧牲是值得的。”

曉園高興地要跳起來。茨茵看見她眼裡閃爍的光,像明亮的星。

然而過了兩天茨茵麵帶憂色地來找她,誠懇道歉說有事不能去了,她可以另找個伴,票已經訂好了。

曉園疑心是因為她家裡的事,滿口應下來,但打定主意會和她去的。

傅茨茵鬱鬱地低著頭往回走,不防撞著了誰。她很明確地感知到那人的鎖骨還是肩骨像鐵闌乾一樣堅硬,把她一下子碰開了,那人還倒抽了口氣。

她撫著額頭,煩擾得很,心想著是哪一個不開眼的,倏然又轉過念頭來要道歉,一瞥見那個人的臉,要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吞回了肚子裡。

張誌尚完全不知情的模樣,手裡不住地揮動著校園卡帶。

茨茵借前桌女同學的小鏡子一瞧,看不出個究竟,但是額頭撞著的地方被她用濕巾一頓揉擦微微紅腫了。

過了一天,她老是覺得被撞的那塊隱隱作痛,碰到了疼得更厲害,然而實在懶得去管,由它自己好了。

她發誓再也不想看見他。她很快忘了有過這回事,一心撲在學業上,拚命的程度較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唯恐有一丁點兒事物把她的注意力擄走。

她最不願意花時間睡覺,為此,熄了燈之後,她總要睜著眼望會兒天花板,漆黑的世界說不清是什麼形狀的,但可以分明感受到她的身體,她的床和房間板板正正的。

午夜驚醒過來,寒涼的月光透過窗簾,靜靜淌了一地,她抱著膝蓋對坐了會,心裡充滿了勇氣和期望。

20

很快到了初夏時節,風黏糊糊的有一陣沒一陣,說悶不悶,說熱也不熱。

傅茨茵像被施了咒似的昏昏欲睡的,眼皮子重重砸到一起。課間稍稍閉了會眼,預備鈴就敲響了。她忙找了書走出去,身輕頭重,不得不沿著牆小心走著。

前排一定坐滿了人,所以她從後門溜進去,巴不得看見一個空位,撲倒在桌上。

老師免了起立,要接上節課的內容繼續講,她發現聲音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右邊的人輕輕咳了一聲,她彆過臉來,胡筠言就她邊上坐著,若無其事地翻開書,抬頭看黑板。

傅茨茵支著頭,勉強熬過了半節課,雙眼戀戀地合上了。

胡筠言這才發現了她在身邊,歪著頭看了一看,過了會,忽然想起來什麼,側過臉認真瞧了瞧。她的柔和的臉上漫著淡淡的憂傷,他頓時覺得有些難過,情不自已地抬手······

傅茨茵夢中灰蒙蒙的一片,她自己也是昏沉沉的,感到異常地不安。原來是頭上有一隻手躍躍欲試地要砸下來,她沒有氣力反抗,而那隻手又遲遲地下不來······

這時,那隻手像聽見她的心聲,斷然揮了下去。

傅茨茵突然驚醒過來,眼底的光像鏡匣新開映著天光到這邊似的。

胡筠言吃了一驚,揀走她桌上的一截尺子,緩緩抽回了手。

茨茵恢複了些精神,已坐起身來,神情嚴肅地,問他在做什麼。倘若他肯回答,她預備告訴他:“剛才夢見有誰拍了我一下,沒想到是你。”

可是胡筠言到底沒有解釋,傅茨茵也就噤了聲。之前的課她都沒聽進去,索性自看自的書,心思卻不在這上頭,還停留在夢裡,那仿佛是連接現實的夢。

她想把尺子奪回來。

那是曉園送的。曉園逛書店偶然見到了鋁合金的尺子,覺得材質少見,而且塗層顏色清新,所以每色都買了下來,送了一截給茨茵。

潮濕的天,尺麵會凝結細小的水珠,天熱了拿來冰手,可以涼到心裡。

茨茵暫且忍著不奪回,且看他要做什麼,如果規規矩矩還回來倒也罷了。

胡筠言呢,一顆心顛來倒去,努力想要掩飾什麼,把尺子輕輕敲她的頭。

一次兩次,量在課堂上,傅茨茵尚不敢明目張膽地回擊。要知道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結果是被她反奪過畫稿來敲了四五下。可是現在很不一樣了,很不一樣。

傅茨茵不由得惱怒,要去搶。

胡筠言舉高了不讓她得逞,傅茨茵試著起身,忽然想到還在上課,連忙端正坐好,然而已經晚了。

任課老師早注意他們許久,此刻粉筆頭往講台一丟,掌著台麵道:“我跟我們同學說過多少次了,你自己做什麼我不管,但請不要影響其他同學聽課。你們兩個,給我站起來。是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兩人一一說了,任課老師重複道:“胡茨茵,傅筠言。”

胡筠言糾正道:“是胡。”

雖然是老掉牙的笑話了,可是從肅穆的老師口中道出,他講課素來沒有口音的。那笑話使人無論如何想越禁笑上一笑。

數不清的笑臉重重疊疊,擠在傅茨茵的眼珠子裡,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她一顆心在屏住的呼吸裡上躥下跳,跳得心也慌了,最後隻剩下心慌。

“這種擾亂課堂的行為實在太過惡劣,一定要請你們家長來才行。”老師一邊出教室一邊撥通了電話,稱呼那頭“梁老師”。

茨茵的心當即涼了半截,失去了平衡。到這一邊,她覺得方才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恥辱,到那一邊,又勸慰自己不必如此恐懼,又不是生死存亡之際,一麵又得留神聽走廊的通話,可惜教室嘈嘈嚌嚌的,半句也聽不切。

後來任課老師去了哪裡說了什麼,她腦子嗡嗡的,一概聽不見。

中午放學鈴鐺鐺響,班主任準時到他們所在的教室,叫來人到跟前,一看那情形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問:“剛才課上發生了什麼事?”

茨茵兩頰悶得通紅,隻說了“都是”兩個字便被胡筠言搶白:“是我的錯,不該打攪同學。沒想到因為我們影響到了整個教室上課。”

茨茵氣堵得說不出話來。

梁老師教導的話在她左耳朵裡過了一過,右耳朵出來了。等說完了,她才眼巴巴問:“那請家長的事······”

梁老師道:“這次就不請家長了,以後注意點,彆再擾亂課堂了。”

茨茵點了個頭,目送走了班主任。那截尺子已然放回到了桌上,她瞅了半晌,抽出一張紙巾包裹住了。過後不知擦拭多少遍,再也不曾拿出來過。

曉園來找她討論題目,並沒有注意哪去了。然而傅茨茵屢屢見到曉園桌上好好放著一截,心病發作,沒來頭地道:“你送的那個尺子刮花了,所以我收回家了。”

曉園趕緊將尺子湊到眼前,叫道:“真的是誒,我有點後悔買了。”

茨茵道:“留著收藏作紀念吧。”

21

曉園根本不知道那與胡筠言有關係,即使有著一層關係也不是那種關係。更何況他和任紫榮,大家都知道是遲早的事。雖不關心,人雲亦雲飄來飄去,也漏了些風到曉園耳根子底下。

有人說:任紫榮親口承認自己“不是”。

另有人道:“這麼直白地問,難道你會承認嗎?”

任紫榮有她本人的看法,行動的自由,曉園不願妄自揣測。況且,還有人說過她和周網輝關係不一般呢,真真奇怪極了,他們不過偶爾說會話而已,三番五次嚷嚷著“六年同窗情”的又不是她,憑什麼是她主動?

有時她幫著李同善和何數同周網輝鬥嘴,周網輝也和她抬杠,純屬打發時間罷了,誰放在心上了?

有人不是這麼想的,無論在這件事上還是彆的事上,她的所思所見和他們的差距太大,就像生活在同一空間的不同時間。

那天下了課,同學多出外遛彎去了。

有朋友在窗外招手叫她,正要出去,遇到孫恩彤領著胡筠言堵在過道口,她側身讓他們走到左後方任紫榮的座位邊上。

“任紫榮,任紫榮,胡筠言有話和你說。”孫恩彤說完便走開了。

課間過了一半,曉園要回來取個東西送出去,踏進來兩步,就覺得教室被蝕了心似的。

胡筠言靠在任紫榮右首的椅子上,彼此沉默著。賭氣麼?看不出來,哀愁也沒有······

曉園有點尷尬,她奮力把眼光像漁網一般撒到後頭去。後麵為數不多在座位的幾個,發呆的發呆,說小話的說小話,還有尤為悠閒看課外書的。

傅茨茵和往常沒差彆,在那裡認真翻著書,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站著歐雲晴欲言又止。或許是曉園多想了,因為歐雲晴轉而又和身旁的女生咬起耳朵來。

孫恩彤和張誌尚站在牆根底下說話。恩彤的視線釘住了曉園,又是動嘴皮子又是打手勢的,示意她彆過去。

曉園想到外邊的朋友,果斷地回座位掏了本書又速速撤離。

飛出去的同學倦鳥歸巢般地紛紛歸坐,胡筠言也起身走開。

孫恩彤迎上前來焦急地問進展,就是聽不見他吱一聲,由著恩彤和張誌尚長籲短歎。

原來隻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胡筠言忘了任紫榮的份。任紫榮素日作為朋友的一片情誼錯付了,發誓不再和他說話。

孫恩彤卻還和張誌尚、胡筠言來往著,任紫榮那裡又不能開口勸她,一勸她更生氣,隻能乾著急。

一日三秋地過了一星期,孫恩彤好不容易說動胡筠言去道個歉。

胡筠言先是不肯的,他當時已經道過歉了,她不領情能怎麼辦,奈何張誌尚也勸著,隻得從了他們兩人的意思。

現在看來,任紫榮的氣有增無減,賭氣了半個月光景,方才有丟丟轉圜過來的跡象,可仍然時常故意避著胡筠言,即便有什麼非得開口也是不經心的語調。

歐雲晴那天之所以不敢湊近,為的就是避免攪入其中,她坐在任紫榮後麵,那兩人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萬一拉上她說話······她可不願意躺這趟渾水。

末後逢著機會,她向曉園解釋了那日的原委,曉園依舊不怎麼相信,這種事還是當事者最清楚。

雲晴則說:“你沒聽過‘當局者迷’?”有一句話省略了沒說:假如任紫榮表露了心意,另外一方無論是誰,一般是沒什麼問題的。

兩個沒有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可閔曉園偶然記起還是很尷尬。

這星期六和茨茵去吃飯的時候,她實在受不了,向茨茵倒出來了,著重渲染的是她尷尬的部分。

“你是不是覺得挺沒必要說的。”

“沒有啊,說出來就好了,而且我聽著還覺得怪有意思的,可憐你為這樣的事受煎熬這麼久。”她笑出聲來。曉園感到很高興,因為她的語調是那樣輕快。

途經一片廣場,她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傅茨茵像下了很大決心,然而還是極為平淡地把之前請假的原因告訴給曉園,還說,現在恢複過來了,並且現在再有什麼她都可以承受。

曉園留心她的臉色,良久,才道:“我忘了在哪看見說,人去世之後會變成星星,想這個人的時候就看看天上,哪一顆星星眨了眼睛就代表它過得很好,而且看見了你,讓你放心。”

傅茨茵揚起臉看天,然後說:“這你怎麼解釋?連月亮都沒有。”

曉園著了慌似的抬頭看,茨茵卻就此笑話起她來。

在這之後的三節連堂測試結束,她們疲倦不堪地走出教學樓。分彆之前,曉園指著天上讓她看,說:“果然七月份的時候星星最多。”

黑沉沉的夜幕下,茨茵笑了笑。曉園她知道她心裡一定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