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1 / 1)

下弦月·殘月 吳因心 5688 字 2個月前

22

饒是把煩惱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曉園還是念念不忘那回。如果任紫榮和胡筠言已經水到渠成了,為什麼······曉園著實想不通。

是那一天,班會課後老師組織換座位,有一半已經走人了,剩下的亂成半鍋粥。

應該是從垃圾桶裡逃出來個東西,四周亂躥著。

幸好曉園站在唯一的高地——講台上,但還是要隨時準備著伺機而動。

大家都逃開了,有幾個甚至跑出了教室,像張誌尚,他手捫在玻璃窗框上觀察裡頭的一舉一動。

茨茵搬著課桌處在正中央,看那混亂的形勢,也忙找了個椅子踩上去。被那一陣陣尖叫聲嚇得發顫的同時,她不得不下來,一連問了的好幾個人都問不明白那是個什麼生物。

她試循著他們的視線尋找答案,就連他們的視線也是錯亂的,一段一段的滿教室飄。

好不容易她追蹤到了目標,對著那攢成一團的同學,請他們讓開。他們哪聽得見,隻顧著眼睛亂轉。

傅茨茵隻得繞遠路來到講台,被曉園一把拉住了。

茨茵一邊讓她不要擔心,一邊從閒置的課桌裡抽出來一根覆滿粉塵的橫木,從椅子卸下來的。

她重新回到正中的位置,那裡稍微寬敞一些,有充分的空間可以施展。

講台前那群人的位置錯了一輪,胡筠言轉到了最前線,躲在一個女生身後探望著,始終不敢向前走一步。

茨茵第一次沒擲著,覺得有失顏麵,逮住離得最近的女生問:“剛才打到了沒有?”

那女生像要哭出來了,慌忙擺手道:“我不知道呀,我沒看見。”

茨茵猶疑了一下,迅速撿起方才那條木頭,問李同善可看清往哪裡去了。他正拿著笤帚和灰撮亦步亦趨地,聯合堵在前門的何數、周網輝圍攻。

李同善持著笤帚指著某處,搖頭說:“我也不是很確定。”

至少現在離她不是很近,傅茨茵舒了口氣,又被那一驚一乍吵得委實受不了,於是趕緊沉下心定睛尋索,很快又確定了方向。

李同善也叫道:“在牆邊了,沿著牆腳快要爬到前門了。”張誌尚立即把窗戶劃到眼前。

隻聽嗒嗒兩聲,木條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落在了地麵。那東西被擲暈了,霎時沒了動靜。聚著那群人脖子伸得老長,依舊不敢動彈。

經李同善、周網輝和何數討論,一致認為那東西是暈了。

傅茨茵拍落了手中的灰塵,交代李同善將牆根底下的木頭一齊處理了。

唯有閔曉園肘在講台上鼓掌,由衷誇讚道:“傅茨茵好厲害。”

茨茵衝她笑笑,重新去移搬桌椅。可是周網輝還杵在那兒,琢磨著要拿它怎麼辦。

茨茵問旁邊紮堆兒的同學:“誰有塑料袋,借一個來裝進去。”

歐雲晴舉手回應,取了個袋子又鑽人堆裡去了。

茨茵裝了一袋空氣,立在地上,讓李同善倒進去,指示周網輝紮上口袋,叮囑不要打死結。

同學們看它完完全全地落網,一哄而散了。

張誌尚在玻璃窗外等不來胡筠言,進來教室見他倚著門框若有所思些什麼,叫了他好幾聲才肯走。

很難得看到他這副樣子,而胡筠言並沒有告訴他什麼。

張誌尚並不當然地想到傅茨茵,不過他們偶爾還是會遇見她,在從前的那個地方。

最近一次他們碰見了,兩人都視若無睹。他們走在道路中間,她就緊貼著鄰近的牆麵走。張誌尚不禁幸災樂禍地喲嗬兩聲,胡筠言也沒理論,和傅茨茵一樣因為目空一切太久望向地麵舒緩眼睛。

自從那次被訓導之後,他們再也沒說過話,儘管之前也鋪陳了很大一片空白。他試過的。

到底他有沒有說“對不起”,也不能記得十分清晰了。如果沒有說,那罪過可是要更深一層,如果她聽見了而置若罔聞,他再去道歉也無濟於事,他知道她不會原諒他的,同他說一句話完全等同於浪費時間,反過來說,聽她對他說上一句話是平凡的奢侈。

他們統共也沒說過多少話。他已經和兩年前不一樣了,假如從前他認識的她是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樣。如果將現在作為新的開始也未為不可。

凡雙方都在的場合,她如果說話他就沉默著,他說話她也好似沒聽見。

不惹人注意時,互相偷偷地看對方,愴然而安心。

思念並不存在,思念的空間被複習、考試充斥著。

人至少還是在那裡的,哪兒也不去,暫時見不著半天、一天,接下來星期每天都能看見。這樣的時光不能被辜負。

23

這一天的傍晚,還不算晚,夕陽帶走了餘暉,留下灰白的一片天,教人留戀、感傷,感傷逝去,執迷與頓悟時有發生。

教室還沒來幾個人,隻聽見筆尖觸紙的沙沙聲和脆弱的翻書聲。

任紫榮卷了資料書經過胡筠言身邊被叫住了,問她乾什麼去。

紫榮朝著前方努嘴,道:“問題目。”

“我看看。”胡筠言要去接書,紫榮卻把手往後一掣。

“就憑你那智商,彆是題目都看不懂,笑死人。”

她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柔化了。他這樣同以前一般挑起話頭,可算是冰釋前嫌?於是她把書擱在桌上,點出要問的題目。

茨茵眼前的一行字,像用放大鏡掃過似的,一顆一顆地滾大了,又縮小了,她的心也像粘在齒輪上,一點一點地撥動。

“我說得怎麼樣?”

“你說的話隻有你自己聽得懂。”紫榮丟下他,走到傅茨茵這裡。

傅茨茵雖然知道她因何而來,但又不想人(尤其她自己)覺得她聽到了他們方才的對話。裝作愕然,明著表示她什麼也不知道吧,又顯得較真過了頭。

她問:“怎麼了?”

紫榮笑道:“歐雲晴沒來呢。她說你們常討論題目,找你問也是一樣的,我這不是找你來了嘛。”

茨茵笑笑,換了一種方法講解,紫榮請她將過程寫下來,不要省略,又對其中兩個步驟細細問一番,一敲腦袋什麼都明白了,忙不迭地倒了謝,衝後頭的胡筠言挑一挑眉。

兩人隻作沒看見。

茨茵說不用,手中握著筆待要續寫,耳邊卻還回旋著紫榮清脆婉轉的聲音,心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種感覺指引她摒棄所有的雜念,安心虔誠地努力度過為數不多的高中的日子。

曉園是陪伴最久的人,她們所在小組的值日時光,就像拿筷子敲著幾個裝水的玻璃杯,飛出的音樂輕快悅耳,即使胡敲亂打也是抑揚頓挫的,無可替代。

李同善的口才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不用曉園嘲諷,他不著意的一句就能令周網輝噎得說不出話來,而且常常和何數雙重夾擊,樂得曉園在旁拍手稱好。

和王絢純呢,隻有在體育課的閒暇說會子話,高三的課上轉幾圈即轉入自由活動時間,賀翊新有時也參進來,更多是王絢純的主場。

她指著賀翊新,委屈巴巴地道出近期被老師冤枉的事:“我好不容易能那麼認真地一邊聽課一邊看著題目不走神,就因為睫毛朝下長的,被老師斷定我是睡著了,課後還特意找他,讓他私下裡傳達意見給我,說上課睡著了讓我多注意,你說我冤不冤?”

茨茵說:“你低個頭我看看。”

王絢純依言垂下腦袋。

茨茵說:“誰叫你眼睛長得好,真的很像睡著了。”

賀翊新真心附和道:“我也這麼覺得。”

王絢純撇一眼賀翊新,想揶揄兩句,又想不出該說他什麼才好。

“那你找老師澄清了沒有?”茨茵又問。

“她千叮嚀萬囑咐地,我不敢不去。”

“怎麼說的?”

賀翊新笑著道:“我當然沒按她的原話說,不然成什麼了。就說我已經問清楚王絢純本人,是老師誤會了她,她聽了就沒做聲。”

說話間,絢純察覺到有幾個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了。為首那個女生是茨茵班上的,也認識賀翊新。

“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女生說,有些不甘心的意思。

“我剛才問他他就沒聽見,彆理他了。”一個男生接道。

人言渺茫,再也聽不著,王絢純回過神來,傅茨茵的聲音異常清晰:“我很有點想知道,如果你照她的話說了,你們老師會有什麼反應?”

“能怎麼樣,除了翻白眼還有什麼?”氣得王絢純打了他一下。

“澄清到最後就是這個下場。”賀翊新頗為無奈,以此為借口走開,不和她倆玩了。

王絢純暫時沒有彆的話可說的,目送他遠去了,轉過身麵對著傅茨茵,陡然間覺得她神情極為凝重。

傅茨茵本人也意識到了,很快露出些笑意,道:“你這個人古怪得很,淨碰上這些,以前是不聽課惹出的,怎麼現在認真複習了還有?”

“無所謂啦,拿來當笑話說給你聽的,看你剛才的臉色,像飯糊了似的。”她頓了頓道,“這次不一樣了,我會堅持下去的。”

24

第三學年,王絢純決定迎趕上來,一時半會當然不能和班上那些尖子較量成績,否則被削低氣量的是她。

正因如此,她總是於部分小事上敏感計較,就如最近著意的聽寫,十次有四次不能滿分,四次裡又有三次因為課代表輕重音不對,或是念的中文意思被鬨聲蓋住了沒聽清······信手拈來無不是借口,怎麼都懷疑不到自身的能力。

那沒拿滿分的四分之一是章老師念的,她有一個字母拚錯了。

聽寫滿分的同學會被當眾念名字,雖然沒有兒時畫小紅花貼星星的榮耀。

出於一種熱忱的錯覺,王絢純認為書思讀到她名字的時候有點不一樣的地方,而且希望彆的同學看出來。

如果沒念到她的名字,王絢純就感到悵然若失的,認為辜負了書思的期望。可是書思沒對他們失望過,從來不見她訓斥哪個同學,往往是誇讚鼓舞居多,全班連帶著誇,對課代表稍微特彆一點地感謝。即便這樣,王絢純還是不免有三分醋意。

她這麼好,這麼好,可一開始王絢純並不喜歡她,甚至可以說得上抱有敵意。

書思是學校臨時委派教她們的。前一個老師勤懇教學,學生管得很鬆散,班級成績一直掛倒數第一,同老師授課的另一個班倒數第二。

暑假補課沒預兆,一開學展眼變了人,王絢純還在夢裡一般。後來聽得說是那倒數第二班主任舉報的,心裡宛如窩了一盆火,還把這火氣延燒到書思身上。

於王絢純而言,這不僅僅是換任課老師而已,她原來擬定自學的計劃說不定會全盤推翻。

書思不僅一次在課上說,隻要認真聽課,按照她所說的複習,一定會取得進步。用的和小孩子說話的口氣,可是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樂意裝小孩。

書思的聲音像隻螞蟻爬進她的耳朵,碰來碰去的,哪哪都是沒經受過的突兀的感覺。

她人打扮得超出同齡人的年青,蓬勃的精氣神像初升的太陽,正因如此,書思在同學叢中的號召力沒有老師能與之比擬。相形之下,王絢純自覺矮了幾寸,老了十年。

可王絢純偏偏要跟書思作對,當然是暗地裡的,否則豈不成了“公敵”?

書思捧著書在上麵講著,她就在講台底下一絲不亂地按計劃行事。然而一旦提及“注意聽講”,她便覺得有陰嗖嗖的風吹過,心中忐忑不寧的。

有幾回書思像是看出來她的走神,故意在她身邊逗留五六分鐘之久。糾結了會,她破釜沉舟地決意犧牲這點時間,逐字逐句地聽講解,隨筆記錄,書思方才挪步到彆的地方。

她走開之後,王絢純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手軟塌塌寫著課堂之外的東西,心還停留在課堂上。

她不能再在課上乾彆的事了。她知道前兩年的基礎不牢固,如今和基礎相差無幾的同學在一起跑線上,很難勝人一籌······她堅持複習的動力急需成績的加持。

她不能而且不願意辜負了書思,應付完英語課堂,課後她又一個勁顧著自個兒的計劃。

她認為做足了麵子工程。

有一天書思下來講台經過身邊,她擺出一副優哉遊哉的形態,把滾到桌緣的水筆拿回來,裝模作樣地翻翻疊了五六層的資料,想當然覺得書思應該已經出門了,眼中透出智慧的光。然而她嗅到了一縷極輕極淡的清甜的香味,繼續有條不紊地整理著試卷和報紙。

“王絢純,你把剛才我講的那張卷子的作文拿出來,我和你說一下。”

絢純有根神經狠狠抽動了一下,她從課桌裡抽出來書思所說的試卷,吞吞吐吐地問:章老師,我這作文,沒,沒大問題吧?”

“沒問題,你不要著急,先聽我說。”書思拿起她的作文詳看一番,又放回桌麵指給她瞧,誇她的英文連寫體十分流利,詞句高級,又說離滿分還是有點差距。

王絢純的臉色瞬間變得恭敬而整肅,認真聽書思解釋閱卷老師的評分標準,她的字雖好但不符合。她還主動翻出印發的上屆學生的滿分作文,在書思眼皮子底下艱難選出了一種,表示儘量克服寫字慢手抖的毛病。

“那也要慢慢練著,練習多了就好了。”

王絢純答應了,聽的時候並未覺得那是沒有希望的事,而且領悟到,在這繁重枯燥的複習生涯裡,書思是多麼不可多得的存在。她重新去看待原來所逃避的、看不上眼的一些事,儘管她的成績還是不上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