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塗山琬兒點上燭燈,讓屋內有了些光亮。
蕭以安掏出幾張符紙,咬破指尖,在符紙上畫了咒文,然後將這些符咒分彆貼走屋內的各個角落。他拍了拍手,得意一笑:“這下可就沒有隔牆有耳這一說啦這一說。”
塗山琬兒透過窗紙看了看天色,道:“申時了,差不多了。將她放出來吧。”
蕭以安點頭,隨即將掛在腰間的白玉瓷瓶取下,拔開瓶塞,嘴裡嘰哩咕嚕地念了一串咒語隻見一道若有若無的青煙從瓶口逸處,落在地上,漸漸的竟凝聚成了人形!
水綠衣衫的女子蜷縮在地上,腦門依舊貼著縛魂咒,斂了一身厲氣,正是青瑤。隻不過她的眉心連著一根若有若無的青色引魂絲,目光空洞,另一端被蕭以安纏在了指尖上,顯然是成了他的傀儡。
按照季承安雖說,他雖請了那道士利用血祭術在古宅的四周畫了可以封印青瑤的符文,但他不知道的是,青瑤的厲氣日益漸增,早已將那符文侵蝕的千瘡百孔,即便蕭以安和塗山琬兒沒有將其破壞,那封印約莫也隻能再撐半年。
說到底,即便那道士再怎麼厲害,想憑借一己之力撐下這上古封印咒術根本是不可能的。
而若要將青瑤偷偷帶出古宅,光憑一張縛魂咒是遠遠不夠的,在縛魂咒的桎梏下還能散發怨氣的厲鬼實在少見,哪怕青瑤如今隻剩下了一魂一魄。
因此,為保險起見,蕭以安將引魂絲連在了她的眉心上,讓青瑤暫時做自己的傀儡,可被自己所控製,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從她的身上了解當年發生的事情。
蕭以安蹲下身,柔聲道:“青瑤,能否告訴我,你和季承安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聽到問題,青瑤空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蕭以安,開口道:“啊……啊啊嗚……”聲音沙啞嗚咽,猶如野獸的低吼。
蕭以安眉頭緊皺,一旁的塗山琬兒走過來,蹲下身道:“她喉脈已毀。看來,傷她之人心思縝密,不僅將她的容貌毀掉讓人認不出來,還將她的喉嚨割斷,讓這些秘密永遠的爛在肚子裡。”
蕭以安搖頭:“不會是師兄的,他那麼愛青瑤,怎麼會毀她容貌,割她喉脈?還在她死後抽走了她的二魂六魄,讓她永遠無法進入輪回?”
塗山琬兒道:“若當真如你所說,既然他那麼愛青瑤,又為何要要蘭鈴夫人為妻?”
“或許……他有苦衷呢?”
塗山琬兒忽然想到塗山珩,他們小時是那麼的要好,可是現在……她歎了口氣:“人是會變的,這麼多年過去,季承安怎會還像年少時保持一顆赤誠無暇的心呢?”
…………
城主府,書房。
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自屋內傳出,正欲進書房的蘭鈴夫人手中端著的參湯一頓,連忙加快腳步。
反噬怎麼越來越頻繁了?!
蘭鈴夫人將房門推開,眼前的場麵令她吃驚。
屋內一片狼藉,桌案被推翻在地,書卷,公文,筆墨散落在各處,茶盞的碎片還微微有些抖動。
季承安半跪在地上,衣衫有些淩亂,頭發披散,一雙眼布滿了可怖的血絲。他按著腦袋,手腕顫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聽見房門被打開,季承安沒看來人,隻是低聲喝道:“滾!”
蘭鈴夫人將房門推開哪肯聽,將手中的參湯扔至一旁,不管不顧地跑到季承安身邊蹲下,驚喊道:“夫君!”
她伸出手,神色慌張:“夫君,你沒事吧?”
手還沒觸碰到他身體,隻見季承安猛地抬頭,手臂狠狠一揮,怒吼道:“我說滾!”
蘭鈴夫人身形一偏,倒在地上,溫婉的麵容突然露出痛色,她立即將手放到肚子上,咬緊牙關,臉色迅速變得慘白如紙。
季承安聽到聲音,抬眼看了一眼來人,見蘭鈴夫人如此,也不管頭痛得如何,有些狼狽地爬到她身邊:“夫人,夫人,你怎麼樣?”
蘭鈴夫人雙眸緊閉,艱難地搖了搖頭。
季承安欲喊人進房,頭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自腦髓中傳來,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經,又宛如有千萬隻螞蟻,不斷啃噬著他的大腦。
“啊啊啊——”
季承安痛吼,他“咚”的一聲把頭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竟把外麵路過的下人都引了過來。
“啊啊啊——”
季承安繼續撞擊地麵,每磕一下,便會在地麵上留下一個血印,不過片刻,他的額頭便一片血肉模糊。
“城主!”
“夫人!”
下人們急忙奔向兩人身邊,幾人將他們分彆抬到了榻上,還有幾人去叫了大夫。季承安便是在這極度慌亂的場麵暈死了過去。
身體仿佛墜入了湍急的暗河,令人有些窒息。
下一瞬,時間仿似停止,將季承安的神識拖拽至混沌的時空中。他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待眼前模糊的畫麵逐漸清晰起來,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參天的海棠花樹屹立在山巔,絢爛的花朵於枝頭爭相怒放,月影婆娑,雲層很薄,宛如輕薄的紗,披在了每一朵海棠花上。晚風拂過,海棠微微搖曳,從遠看去,宛如掀起了一層層細浪,有花瓣悠悠飄落,纖如羽毛,飄花如雨。
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美得驚心,豔得動魄。
海棠樹下,一男一女依靠著坐著,雖不語,但都帶著笑容,靜謐而美好。
季承安的神識向海棠樹靠了靠,距離離得近了些許,想要看清坐在樹下的二人。
男子一身白衣,五官硬朗而深隧,竟是年少時的自己!而女子著一襲熟悉的水綠衣衫,發髻輕挽,待看清她的容貌後,季承安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自己怎會和這妖女這般如此,這絕對是假的,都是假象!
此刻,年少時的季承安抬起手,動作溫柔地摸了摸女子的腦袋,垂眸片刻,旋即抬眼望向滿天的星辰,柔聲道:“瑤兒,真希望……時間永遠會定格在此刻。”
女子彎了彎唇角,露出甜甜的笑容,抬眸看著眼前的男子,祖綠的眼瞳倒映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那我們說好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要分開,陪伴彼此。”
她頓了頓,抬起手腕,紅色的相思花印記栩栩如生,格外顯眼,她又重複一遍:“永遠都不要分開。”
季承安看著她腕間的相思花,眼底流露出一絲心疼,他點了點頭,許諾道:“嗯,不分開,永遠都不會分開。”
花瓣飄落在兩人身上,似是在為他們祝福,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可能!
季承安內心怒吼,這絕對都是假象!劇烈的疼痛突然襲來,周遭事物陡然變化,眼前的畫麵宛如一張紙被揉皺,旋即消失不見。
依舊是夜,隻不過天上沒有星子,厚重的雲層掩住了月華。
熟悉的山巔,熟悉的海棠花樹,不同的是,滿樹絢爛的海棠花已儘數凋落枯敗,冷風卷起落紅,似乎訴著無儘悲淒。
海棠樹下,同樣的人,卻是不同的場麵。
青瑤的一身水綠衣衫儘數染血,她半跪在地上,嘴裡還不斷大口吐著鮮血,心口被一劍穿透,約莫是活不了多久了。
季承安一身月白長衣未染半分血汙,唯有手中提著的寒劍,仿似在鮮血中浸泡過一般,染紅了他滿是恨意的眼底。
他一步步向青瑤走去,劍尖指向她,聲音森森:“你殺我父親,害我兄長,傷我永州百姓,今日,我不會放過你。”
青瑤微微抬頭,眸中儘是失望,呢喃道:“不是我做的……你為何不信我?
季承安似是沒聽到一般,沉著眼,宛如弑神將劍尖抵在她的眉心。刹那間,四周亮起了耀眼的法陣,熾熱灼目。他用另一隻手掐訣,靈力灌注於劍中,嘴裡念著咒語,
隻見有血紅的氣息自青瑤七竅中緩緩飄出,注入寒劍之中,她的身形逐漸變得透明。一滴眼淚白臉頰蜿蜒滑落,她輕閉眼眸,掩住了儘是失望的情緒。
“季承安,你我一場,竟是如此孽緣……”
是她錯了,錯在與他相遇。
是她錯了,錯在不該愛上他。
是她錯了,錯在義無反顧地信任他,將自己托付於他。
相思花,相思咒,這般相思,我畏將自己害到了這般田地。
他不愛她了,他也沒有恨過;他將她丟棄,她沒有恨過;他愛上了彆人,欲與那人成親,她亦是沒有恨過,隻是……
為何要害她?為何要還誣陷她?為何即便她身入無間也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為什麼?!
季承安,我恨你。
既然你逼我至此,那我青瑤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場孽緣,就讓它持續下去,永生永世,我們都是宿敵。
突然,青瑤周身爆發一道耀眼的光芒,青色的焰火燃起,灼燒著她的血軀,熱浪襲來,季承安生生被向後逼退兩步,他盯著那團熾熱的青色焰火,內心竟隱隱升起一絲恐懼。
青色焰火熊熊燃燒,將周圍一片都灼燒至化為殆儘,青瑤被焰火包裹,宛如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她的血軀已化為灰燼,唯有魂魄在青焰中漂浮,而那魂魄,在極度的怨氣下,生生化為了厲鬼。
“季承安,你記住,我會毀了你的一切。”
你記住。
我會毀了你的一切。
…………
季承安忽然驚醒,腦海當中不斷地回蕩著這句話。額頭上冷汗岑岑,他胡亂抹了一把,內心有些心悸。
剛才……是夢嗎?
不是。
他腦海當中有一道聲音答道。
可若不是夢,那第一個場景是怎麼回事?他沒有這段記憶啊!他為何會看到這些?
“主公,您醒了?”
季承安抬眼,隻見元西自門口而入。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旋即問道:“我昏睡了多久?夫人如何?府中可有發生什麼?”
元西抱拳應道:“稟城主,您已昏睡了三天有餘,夫人昨日便已無大礙,剛才她來看了您半晌,見您依舊未醒,便離開了。至於府中,一切安好,主公大可放心。”
季承安聽罷,擺了擺手,讓元西先退下。
他靠坐在床榻上,漸漸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