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是姑蘇一帶最富饒的地方。
城中的百姓從來都不會為生計發愁,柴米油鹽醬醋茶,家家都備得十分充盈。是以,每位外來的異鄉人,都羨慕永州城的百姓,羨慕他們每天每個人的臉上都會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很多人都認為永州城的盛景持續個十幾年,便會開始衰敗了,可是誰都沒有想到,這種盛況竟持續了百年之久。
而這一切的一切,功勞都要歸功於曆代永州城的城主,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為官的世家亦是如此,但季家卻是個例外,不僅代代清廉愛民如子,且青出之於藍更勝於藍。
季承安是永州城的新任城主,自幼便被老城主送到玄華山拜師學藝,弱冠之年才出師歸來繼承城主之位,不少世家大族都欲與其聯姻,結交秦晉之好,卻沒想到老城主言季承安早已與蘇家千金有了婚約,不日便成了婚,向各家家主遞了請帖。
話說這蘇家,是有名的紡織大戶,其下染坊遍布姑蘇,家底實力雄厚,季家與其聯姻,倒也是成了一段佳話。
…………
城主府內。
季承安一襲白衣,於院中桑樹下練劍。劍花輕挽,光影相交,渾厚的內力自劍尖滌蕩,零星的桑葉自枝頭飄落。
“城主。”貼身侍衛元西走了過來,稟報道,“府外有兩人求見。”
季承安停下動作,呼吸略微有許急促,他轉過身,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一層薄汗,問:“何人求見?”
元西走上前,道:“稟城主,是蕭公子,還有一名女子。現已在前廳等候。”
季承安一怔:“蕭公子?……以安師弟?他竟得空前來?”他默了一瞬,旋即快步向前廳走去。
與此同時,前廳。
桌上的香爐燃燒著,檀香嫋嫋,若隱若現的煙霧宛如薄紗,於空中盤旋繚繞。
塗山琬兒坐在木椅上,淺淺抿了一口茶,目光望向屋外,眉宇間隱有擔憂之色:“季城主當真會見我們?”她開口,問向一旁不停地往嘴裡塞乾果的蕭以安。
蕭以安聞言,胡亂抹了把嘴,然後灌了一大口茶水,勉強把乾果咽下之後才道:“狐妖姐姐你儘管放心啦放心,今日不管他想不想見,他都得見,若是當真將你我二人拒之門外,我定要將他……”
話音未落,屋外傳來一道聲音。
“定要將我怎樣?”
屋外腳步聲漸近,季承安麵含笑意,與元西一起進了前廳。
季承安看向蕭以安,唇畔笑意更深,他拱了拱手:“以安師弟,當年玄華山一彆,沒想到到了如今,你的說話方式竟是一點也沒變啊。”
蕭以安眯起眼睛,略一拱手:“那自然是比不得承安師兄您啊,多年不見,不僅繼承了城主之位,還抱得了美人歸,不過令你師弟我驚訝的是,這美人竟非青瑤師妹,而是蘇家千金。”他挑釁地看了季承安一眼,“想當年,你與青瑤師妹可是玄華山的一對璧人,羨煞了不少師兄弟呢。”
當年師父帶他去玄華山拜訪玄靈真人,結識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季承安,兩人一見如故,不過多時便結成了兄弟。蕭以安和師父在玄華上待了近半年的時間,除了和李承安結了莫逆之交,還有一人,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便是青瑤。
季承安的小師妹。
青瑤這丫頭十分討人喜愛,她不像其他玄華山的姑娘那般嬌弱,吃不了太多苦頭,她的骨子裡有一股很多同齡姑娘都沒有的韌勁。
從她那碧色的眸子裡便可以看出,她對季承安不僅有對兄長的仰慕,還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愛慕。青瑤常常跟在季承安身後,和他一起在玄華山的山頂上練劍。
有時,她還會親手做一些糕點給他吃。
兩人走在一起,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
直到蕭以安和師父離開的那天,兩人還將他們送到了玄華山的山門前。
蕭以安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微風和煦,拂過臉頰的感覺剛好。陽光透過雲層,仿佛將時間定格了一般,青瑤白皙的皮膚仿似透明,唇角咧出明媚的笑容,淺淺的梨渦宛如鮮花在臉頰緩緩盛開,水綠色的衣衫被風吹起,和身旁人的月白衣角糾纏在一起。
季承安嘴邊噙著笑意,落在青瑤身上的目光十分寬溺。
蕭以安將思緒拉回,他見季承安聞言後,墨黑的眸子極快閃過了一絲情緒,宛如劃過天際的隕落星辰,在夜幕上拖拽出一道痕跡。
季承安一勾唇角,垂眸,旋即將目光落在立在一旁的塗山琬兒,岔開話題:“這位姑娘是……?”他看得出塗山琬兒並非常人,故問道。
塗山琬兒微微欠身:“青丘帝姬,塗山琬兒。”
話音入耳,季承安眉梢一挑:“帝姬親自離開妖界來永州城,想必是有要事吧。”
塗山琬兒頷首,也不拖拉:“嗯,我此次前來,是想向季城主求一物。”
“帝姬既然開口,那季某定會儘力相助,隻是不知……帝姬想求何物?”
“澄槐樹葉。”
話畢,季承安靜默一瞬,半晌後才堪堪道:“想來帝姬是想將澄槐樹葉煉化為一葉扁舟,來渡佁殤河。澄槐樹葉倒不是什麼大問題,隻是……”他頓了頓,“這專門煉化澄槐樹葉的上古神器璃水玉,已在兩年前的城主府之亂中不知所蹤,怕是即便帝姬拿到了澄槐樹葉,也無法將之煉化。”
“城主府之亂?”蕭以安一驚,“何人敢在城主府作亂啊作亂?”
季承安長歎一口氣,道:“兩年前,那日正是我與夫人成親的日子,彼時賓客滿宴,觥籌交錯,不曾想竟有妖物闖進廳堂,攪亂了婚宴,還欲大開殺戒。那妖物青麵獠牙,嗯血成性,我不得已,持劍相拚,後得一道士相助,才將其勉強控製。因那妖物極難斬殺,所以我隻能將它封印在城中人口稀少之處的一座古宅裡,再請那道士以血祭術畫符,鎖住那處古宅,才能另做打算。”
他頓了頓,似是有些自責:“可惜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找到將那妖物徹底誅殺的方法。”
在季承安垂下眼眸的那一刻,塗山琬兒和蕭以安悄悄對視一眼,隨後又將目光放回季承安身上。
“既然這件事城主已經儘了全力,那便無須自責。”塗山琬兒道。
季承安抿了抿唇,抬頭對塗山琬兒問道:“帝姬此行既是來尋一葉扁舟,想來是去無歸崖尋鬼醫玉無音,不知帝姬可是受了傷?若是如此,在下的藥閣裡收藏許多珍稀藥材,不知能否幫上一二。”
見季承安話言至此,塗山琬兒也不隱瞞:“嗯,我內丹受損,近乎毀裂,欲尋鬼醫為我凝丹。”
季承安沉吟片刻,吩咐一旁的侍衛:“元西,去將藥閣的回元丹取來。”
“是。”元西應道,隨後轉身向藥閣走去。
蕭以安與季承安敘了敘舊,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元西便從藥閣回到前廳,手中捧著一方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季承安接過元西手中的檀木盒,然後打開蓋子,道:“這是回元丹,服下之後可暫存於丹田,代替破損的內丹運轉少許妖力,雖治不了根本,但好歹可解帝姬臣的燃眉之急。”
“多謝城主,那塗山氏便收下了。”
“二位初到永州城,不如先在我府住下吧,這幾日我派人再去尋一尋璃水玉的下落,看看是否有些線索。”
“有勞城主了。”塗山琬兒矮身行禮。
蕭以安拍了拍季承安的肩,眉稍輕挑,眼神似是掩蓋了什麼:“師兄多謝啊多謝。”兩人被城主府中的下人請出廳堂,一路帶到西苑住處。
此刻,季承安立在前廳中央,神色不複方才的儒雅溫和,他沉下眼,負手而立,聲音冷淡:“盯好他們二人,千萬彆讓他們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一旁的元西抱拳應下。
…………
西苑。
塗山琬兒坐在榻上,倒了杯茶,品了一口緩緩道:“他在說謊。”
坐在旁邊的蕭以安,撇了撇嘴,兩手一攤:“我這個師兄啊師兄,這麼多年過去,真是改變了不少呢改變了不少。”
昨日,古宅。
就在塗山琬兒和蕭以安將那女鬼控製住,待她周身厲氣消散些許,蕭以安才發現那女鬼的腕間竟有一個小小的紅色印記。
他仔細一瞧,這印記的圖案,竟是一朵相思花!
這相思花的印記,是源自於一個古老的咒語,咒語名曰“相思咒”,名字雖很浪漫,但卻對施咒者異常狠毒。
施咒者隻能對自己施咒,為向愛慕之人表達自己的愛意,下咒之後若是移情彆戀,那便要承受蝕骨焚身的痛苦,而且這相思花印記,會伴隨著施咒者永生永世,無論輪回幾世,是人是妖是鬼,都無法消除半分。
相思咒,既是對愛人的表白,也是對自己的詛咒。
所以,幾乎沒人願意使用此咒,哪怕彼此這一世如何相愛,下一世也會成為陌路之人,何必要承受此等痛苦呢?
也正因如此,相思咒自百年前便被各大修仙門派列為禁術,禁止任何修真者修習此咒。
而在蕭以安的印象中,唯有當年玄華山的青瑤師妹不知從何處偷偷習得了相思咒並為了季承安對自己施咒。
記憶中,青瑤最喜歡穿一身水綠衣衫,而這女鬼……
蕭以安有些不可置信。
直到聽完季承安的那席話,兼以安便更加確定了內心的猜測。
那女鬼,就是青瑤。
而青瑤變成如此模樣,和季承安絕對拖不了乾係。
蕭以安坐到窗邊,長歎一口氣,想不出這些年他們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當年那般般配的一對壁人,如今……
他這個師兄,變得不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