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
一行三人皆是目瞪口呆,再加上處在當局的兩人,原本打得紛亂的山間小徑頓時陷入一片詭秘靜謐之中,隻留班馬連踏空嘶鳴。
柳元側身一把奪過那人的左手,搭上手腕。
“何至於此。”她緊鎖雙眉,垂首空歎。肩頭的束發似是不忍主人哀愁,無力地滑落身前。程璧從未見過柳元這副模樣,自她們相識柳元一直是那樣的肆意灑脫,如今身體輕顫不止,氣息儘亂,隻是說出四個字卻是像吞咽萬千細針一般痛苦難捱。
再抬頭,兩人早已紅腫眼眶。伯蘭亦是未曾想過身在異鄉卻再逢舊日好友,竭力壓抑住心中哀痛,緊抿住的嘴唇浸蘊著飽脹的嫣紅。他緩緩抽出被緊緊攥住的手腕,附上柳元那冰冷濕寒的手背。一時悲喜交加,言語儘被病氣咳喘堵在嘴邊,隻那雙看向柳元的清墨眼眸中滿是希冀明光。
留在常家的穆遊抱著由常伯伯接回的陳皮,正同阿雲和莫阿娘在一起。
“程姐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程姐姐快點回來吧。”阿雲一直盯著自家緊閉的大門,和穆遊一同在心中默念著。
剛同鄰裡了解完情況回來的莫阿娘輕撫著阿雲的背脊,“令長已經派人去找尋程姑娘了,你爹爹一個時辰前便去了北原府,現在還沒有回來呢。現如今城中尚且不知是否還有其他歹人,我們就在家中等待。雖然不能去找程姑娘,但是我們也不能再給他們平添煩亂是不是。程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家一定會找到她的。”
“找到了,找到了。程姑娘找到了,現在就在平山堂,平安無事。”
穆遊猛然抬頭,大門已被打開,隻見常伯自外麵跑進來。
穆遊當機立斷撈起陳皮就往外跑,“你跑什麼,程姐姐無事!”阿雲先是被身旁人嚇了一跳,生怕穆遊跑地太急沒聽到阿爹最後才說的那句最重要的話,朝著馳而去的殘影大聲喊道。
“回家!”穆遊頭也不回地應答道。
穆遊和陳皮趕到平山堂時,中庭的小門正虛掩著一條縫隙,往日安靜的小院如今熙攘紛雜,隻有中庭的書堆仍安靜地等待歸人。
穆遊彎腰放下懷中的小陳皮,落地的小陳皮體會不到主人的交際煩亂的心情,自顧自地撲蝶出遊。
穆遊推開柴門,隻見屋簷下站立兩人,一男一女卻都是陌生麵孔。
穆遊甫一靠近,當中那個孩子模樣的黑衣人迅速轉身緊盯住他,身子作起式狀,手已然摸上腰間彎刀。
風馳電掣間,那人竟沉默著飛身撲向穆遊,穆遊雖跟隨章遠鍚習得月餘拳法,除也隻能見他出招後抽身躲避,毫無還手之力。程璧與郯鬆見狀連忙自簷下跑出去攔,此時兩人業已打過半圈院落。
說時遲那時快,一記長鞭飛嘯,簷燕咿叫,房門大開。
那無影飛鞭卻也並非直奔打成一團的兩人,而是衝向院牆外的一片桃林的樹冠。一擊打中,自桃枝掉下一顆毛桃,正落到那孩子正打出的一掌中。卻也有趣,那孩子竟自顧自地拿起毛桃便轉身收手了。
穆遊剛剛被打地莫名其妙,如今看著對手手裡拋著一顆桃子兀自離去又是一頭霧水。
咚咚咚。穆遊轉身,看到一顆更加粉紅的桃子正軲轆著滾到樹下的桌案上。
“屋裡還是一片愁雲慘淡,外院倒是熱鬨非凡。”
吱嘎一聲,房門打開,柳元從裡麵緩步走出。
“小子,接住。”如果說剛剛穆遊還隻是千頭萬緒地不知所措,如今自黑衣人扔來的桃子屬實是隱隱惹起了他的怒氣,而那人卻一股腦同紅衣女子跑入房內。隻是轉身看到柳元正向他招手,穆遊也隻得拿起兩個桃子就朝向簷下走去。
“師傅,你沒事吧。”柳元那話雖說帶著笑意,但眼尾的紅痕刺得穆遊心裡一陣抽痛。
“我?自然是沒事的,你程璧阿姐還在屋裡。”說罷穆遊便想走進屋內,柳元一把拉住他補充道:“哦,她是在給人看病,自己沒有受傷。我們等等再進去,裡麵的人應該還要再問病情,他們也需要時間平複心情。”
穆遊輕聲嗯了一下,一下子想問的東西太多,現在又時間問了卻又不知道應該問些什麼、應該如何問。糾結片刻,穆遊隻是將手中那個更大更紅一些的毛桃遞給柳元。
“嗯?小陳皮還在阿雲家裡嗎?”剛剛還在看向桃林的柳元,現如今正在用手帕擦著桃子上麵的浮毛,轉身對穆遊先開了口。
“沒有,我一道抱著它回家的,在家門口自己又跑出去玩了。”穆遊被問地有些猝不及防,但還好是很容易回答的問題。
“行了,你倆都進來吧,有些東西他們問我,我卻也說不明白。”程璧的聲音自開著的窗戶傳出。兩人對視一眼,這次一齊轉身進了房間。
程璧還穿著那身采藥的裝扮,但神情卻似初見一般的冷峻淡然。隻是看到柳元裹在手帕中的毛桃,抬眼輕瞥了她一眼,無聲地從柳元手中將它拿過,瞬時一整顆毛桃被手帕包裹地嚴嚴實實。“你還是少碰桃子,小心手又紅癢。”
柳元一臉乖巧地對程璧點點頭,輕巧地躲身站到了穆遊身後。程璧知她這孩子氣般的舉動隻是想讓自己開懷些,也是沒忍住輕聲笑了下。
穆遊看見榻上似乎還有一人,剛剛簷下的兩人如今全都圍繞在床前。
“方才我便應當先告知你的,這孩子是個武癡,見到習武之人便要忍不住討教兩招,莫傷到你的人。”縱使他麵容枯白,伸出的手指極其清瘦,聲音卻透出一股爽朗豪邁之氣。
“無妨,方才他們隻是在切磋,你這徒弟很知分寸。”柳元笑著在旁說道。
“姑娘,請問他的病可能治得?”進門後一句話沒敢問隻盯著伯蘭看的郯鬆看著柳元這臉上的一抹笑意,勉強開口問道。
“治得。”聽到這兩個字,郯鬆險些雙腿一軟欲要跪下,被柳元一把扶住。小石頭則直接撲在榻上,就著伯蘭的臂彎來回滾了幾個圈。
穆遊不懂這兩個字有什麼意義,隻看到程璧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雖然能治,但人也需好好養,你這個孩子,從伯蘭身上下來!”
小石頭一陣旋風似的滾完又抽身出來站立一旁。
“隻不過,你要幫我一個忙,來教一下穆遊的武功。”柳元看著站得木樁似的小石頭說道。
小石頭努嘴轉頭看向一旁的伯蘭,伯蘭鼓勵一般地衝他點了點頭。小石頭頓時放下那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很開心地拽起穆遊便開始滔滔不絕。
“你底子還算說得過去,之前一定練過。你師父是誰?是那個大夫?她厲不厲害?她會什麼身法兵器?”
穆遊看著現在咧著嘴笑著、連珠炮似問他的人,一盞茶前還同他對打,雖是切磋卻也拳拳力勁生風。眼底帶著明顯的困惑不解,眉頭不自覺的蹙起。
“學過拳法,習武沒有師父,之前一位章前輩空閒時教導過。我師傅她平日是教我醫藥術方,師傅平時不習武的,隻庖室裡常掛著一把長鞭。”
一時間滿室的人臉上的表情異彩紛呈。小石頭一臉失望神情,郯鬆隻是默默摸了摸自己如今已是空空蕩蕩的刀鞘。榻上的伯蘭挑眉看向站在穆遊身後的柳元,而柳元雙手輕扶上穆遊的肩頭,隻顧歪頭微笑回看著伯蘭。
“小石頭平時脾氣很好的,隻是這次我病得委實太重,可能把他嚇到了。他今年也才十三歲,他們年齡相仿,或許正適合與你這徒弟平日一同練武。”伯蘭心中想明白後便不再看著在一旁假笑的柳元,而是看向那兩個正當好年紀的意氣少年。
“你叫穆遊?我叫石上月。你今年幾歲?你要不要直接跟我拜師?之前你學拳練了多久?你想學什麼?擅長用刀劍還是槍棒?”
穆遊看著那張明明是冰氣銳利的臉,卻像小陳皮肚子餓時召喚自己的連環喊叫一樣,源源不斷地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頭腦瞬時脹熱,身子不自覺地藏入柳元身後。
俄頃,他竟果然幻聽到小陳皮催命似的嗷嗚嚎叫,轉眼一看,竟真有一顆橘色的茸毛腦袋在門口探出了,前爪還在不停地撥弄著門框。
穆遊把所有一切沒有回答的、需要回答的問題都置於腦後,快跑幾步,把兩隻前爪已經進屋、肚子正卡在門檻上的小陳皮一把抱起。
“這是狸奴!是你的嗎?如果是你的,你又是我的徒弟,不是等於是我的!師父,我有貓了!”石上月再不去管之前對小徒弟的問候,直勾勾看向他懷中的陳皮。
伯蘭在一旁看著他們,原本看到好久悶悶不樂的小石頭終於似以前一樣多話開心很是慰藉,但看到另一個小孩如今被小石頭問得臉都要急紅了,就差抱著貓一股腦衝跑出門去,又是一味憋笑。如今幾乎要笑得前仰後合,嚇得郯鬆在一旁隨時做準備去扶住可能會倒下的伯蘭。
“哈哈,小石頭你彆一直想著當人家的師父,說不定穆遊還比你大一些。我現在身體好多了,你如果想出去,就去和他一起玩一會兒吧。”伯蘭努力平穩氣息後說道。
“我已經十五了。”穆遊安撫著小陳皮在柳元身後如實說道。
石上月狠狠看向柳元,柳元剛剛還在看熱鬨,順著目光順勢抬起雙手:“你師父的確如今身體還成,你且放心,他的我朋友,我會竭力照顧他。”看著小石頭軟下去的但仍看著自己的眼神,柳元及時補上一句,“穆遊也的確十五歲了,我是他師傅,我作證。”
石上月的腦袋霎時耷拉下去,隨即又迅速支棱起來。“那好吧。我們一起去外麵,我現在便教你一些身法,我向來不輕易告訴彆人!”
“好!隻不過陳皮餓了,我現要給它準備一些吃的。”穆遊看到柳元向他點頭後,眼底重新亮起了當時章前輩答應自己時的光芒。
穆遊本想將左手中的另一個桃子遞給師傅,突然想起程璧的話,迅速將桃子掩於衣袖下。手臂一橫,橘色茸毛在懷中翻滾了一個舒服的躺姿,穆遊正好托抱起小陳皮。
“什麼!它餓了!走走走,一起去找到吃的去。”
“嗯。”
“什麼!它叫陳皮!好有趣!好名字!”
“嗯!”
“你這樣抱著多不舒服啊,我可以勉強幫你抱陳皮。”
“嗯?不必。”
“小家夥餓肚子真可憐,你既然要去準備吃的,那我也可以幫你抱一會兒它”
“不必。”
“求求你,讓我抱一會陳皮吧,摸一下也成啊!”
……
兩個少年嘰嘰喳喳地向庖室走去,屋內的人透過窗戶還能時不時地看到穆遊因躲避小石頭想要抱貓的偷襲而走得歪歪扭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