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錯再錯 錯的離譜(1 / 1)

郢都春秋 大風天 3722 字 2個月前

楚宮婚宴上,公子讓看見鄭姬在對麵,如鄭國宮宴那日他第一次見到的那樣。

有人唱歌,有人笑,燈影交錯,這本該也是個歡快的日子。他笑著牽起妻子的手。

這天夜裡,他夢見他從西郊回來,去告廟。他心裡一直拎著,總覺得不能就這麼順利了,可是他們好好地成婚了。他牽起了鄭姬的手,擁她入懷,想要落淚。

“你為什麼哭?” 是妻子玉女在問他。他摸上自己的臉,潮濕的。

他對她道:“做了夢,記不清了。請你莫要笑我。起來吧。” 說著抹把臉坐起,穿衣。不看她的臉。

玉女不穿衣,歪頭湊過來道:“我幫你好不好?” 他笑:“不用了,我自己來。我叫人來幫你。”

玉女抓他衣襟不讓走,自說自話:“我會幫你的。” 他回握她緊拽的手將其移開,又摸摸她的頭,道:“知道了。多謝你,真不用。女兒家的裝飾更繁瑣些,我在外頭等你。”

玉女獨自去找了鄭姬與趙長君,言:“我不太像人,也許旁人看我是有些奇怪的。”

趙長君道:“之前匆忙,好些事確是要學一學的。比如這雅言,你說的楚語,旁人若問起,總要還會兩句鄭國官話才行。禮儀舉止也要練練。”轉頭問鄭姬:“既然我們入夏才回去,不如這陣子她白日過來跟著我們。有什麼不會的、看上去不對的,能教的都教了吧。”

鄭姬搖搖頭,問玉女:“你真的想留在這裡麼?做人也可以到外麵去,在王宮裡關著,時間長了,你未必受得了。”

“那時你被長君逼著不提,現在你們這又是在做什麼?學得再多,再像,總有露餡的時候,到時你怎麼辦,鄭國怎麼辦。你曾說,半仙還不圓滿,須繼續修行,如今卻介入了我們的因果。你不能和雍娘的丈夫一樣,早些想法子離開才好。”

玉女撲過去抱住她,貼著她脖子撒嬌安慰:“我們的因果早就纏在一起分不開啦!你不懂,你們就是我的修行。讓我留下來吧,我想陪在你身邊。再說你就要走了。我現在也挺喜歡仲寧的。我是假的,天地見證的夫君可不是假的。許是他前世救了我,老天叫我升天前來報恩的呢?你放心,等夫妻緣儘了,我立馬走。我可沒雍娘男人那麼傻。”

鄭姬摸摸她的頭:“我其實怎麼能要你做什麼,不做什麼呢?你是大仙,因為我們委屈你了。”

玉女飛快搖頭:“不委屈,這張臉像你,也好看的。多虧了你封我,如今不費力,想變什麼就變什麼,要不是在這裡怕嚇著人,我每天換張臉過過!”

鄭姬笑著扶上玉女的肩,望著她的眼睛道:“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太傷心?你走之前,離開的時候。”

玉女不以為然:“他不會為我傷心的。他隻為你傷心。” 玉女瞄見一旁的趙長君,心道:“我逗夫君開心還來不及,要不也不會變你的臉去入他的夢。今晚再來!夢裡他果然更可愛,更溫柔。”

趙長君趕玉女去旁的屋子認字,自個兒留下了,對鄭姬胡攪蠻纏:“仲寧是他的字,他自己告訴你的?”

鄭姬想起迎親禮那日的情形,那時候她以為隻能接受了,叫了他’仲寧’,怎麼能想到有今日。

又想,原來她隻會這樣示愛,叫彆人的字。在桃林同長君,她也是隻叫了’子羽’。

她被長君抱入懷,聽他埋怨:“有一個比我先抱你的妖怪,還有一個你憐惜的’仲寧’。不知那日有人是不是在哄我?”

鄭姬主動湊上去,與他臉貼臉,親昵喚他:“子羽”。長君圈住她靠著,道:“是我不好。但你應了我,就不能再想他、看他了。我會想很多,你知道的。” 鄭姬吻他,輕輕地碰過,允諾安撫。

自此,玉女同夫君說想在鄭人離楚前,多與阿姐待著,就白日來桃花夫人宅:上半日同趙長君學說話寫字,午後跟著鄭姬學女子行走落座、吃飯穿衣的規矩;黃昏回去楚王宮後,還一夜不落地給夫君造夢。

成親那晚,玉女有心補償他被算計,也舍不得他們前頭被抹去的“新婚夜”記憶,想著給他補上重來。那時她頂著鄭姬的臉入夢,再與他成婚。

還是那個洞房花燭夜,同一間宮殿,同樣的玄色禮服,還是那半瓠合巹酒,繞來繞去的結發禮。她一件件重複著那夜做過的事,可與被抹去的那夜不同,他沒有喜極,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像是一直辨認是不是鄭姬。玉女難過地想:“都怪我,即使什麼都不記得,也不知道,原來他心裡也怕了。”

眾人退去,他也不動。上次他拉過她的手,將她拽過去貼著傻笑,怎麼都看不夠。這次,她主動靠近他,攏住他的脖子,讓他好好確認。她哄著他:“我是鄭姬啊,你不喜歡我了麼?” 他隻是搖頭,不抱不親,隻看著,又沉默著拿下她的手。

玉女低下頭,為自己害他道歉:“對不起,仲寧”。

他陡然落了淚,迎親那晚鄭姬就是這樣,第一次喚他的字。這就是他的鄭姬, 他擁住她。

這次是玉女先仰麵湊去吻他。唇輕輕印上額頭,像他上次那樣,再去吻眼睫,鼻子,等一下,最後貼上他的唇,然後漸漸放肆去親,始終不鬆嘴。

她亂七八糟地褪去他的衣裳,拉著他倒過去。

他還是在流淚,總是看她,總是看。

玉女摸他的臉,學那些帶孩子去廟裡的婦人道:“不哭、不哭,我在呢,沒有不見,是我啊。” 再去啄他的唇,抬手一下下輕拍他的背道:“不怕、不怕,不是夢呢。”

他慢慢平靜下來,卻突然莽過來死命吻她,這時候又不像溫柔公子了。玉女快樂地回應他,想:“應是哄好了吧。可惜又騙他了,確實是夢啊。”

玉女轉過來,撐著手在他上方看他哭過的臉,溫柔地啄他額頭,眼睫,再等他睜眼就俯下身去吻他,又起來望著他,癱下身朝他靠近。他像上次那樣不願放開她,貼著她,吻她的唇和脖子,握住她的腰窩。她任由他胡來,做想做的事,這次不用讓他忘掉了。

早上出夢,玉女見他又流淚醒來。夜裡又入他夢,暗暗續上前一夜的美夢。

這個夢裡是新婚夜後的第一個白日,外麵日頭一定挺暖和,可惜他們倆也沒出過這屋子,隻形影不離在榻間溫存。這個夢醒來,仲寧愈發惆悵難過,同時還愧疚不看她,白日裡對她愈發客氣。

玉女立刻拽著他去拜訪鄭姬,從旁打量著兩人的會麵。

仲寧問鄭姬:“這幾日可好?”

鄭姬抬頭望他一眼,道:“挺好的。你呢?”

仲寧點頭:“回去還有一段時日,若是在這裡呆悶了,叫上人四處走走,好好玩玩。”

鄭姬道:“會的。有心了。”

兩人沉默下來一陣。仲寧問:“聽說這附近林子多、活物多,近來暖和都出來了。你夜裡歇的好麼?”

鄭姬道:“挺好的。我隻見一啄木鳥白日裡來敲木頭,固執可愛。其他可怖的倒是不曾聽聞。”

仲寧忙道:“莫擔心。會傷人的狼或野豬進不來的。我隻恐夜裡古怪聲音多起來,惹你們難眠。”

鄭姬點頭。兩人再找不到話,坐一會兒就此告彆。

仲寧心裡想:“會不會不是我發瘋?夢裡的她是真的。我太想她,所以把她也拽進了我的夢?” 可他夢裡全然不記得白日真實的世間一切,沒法醒來,隻以為自己當真如願地娶了鄭姬;醒來隻覺更痛苦折磨。

夢裡,他喂鄭姬喝水吃飯,替她梳頭穿衣,為她描眉點花子,陪她出去遊山看水。他隻想做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不忙正事,隻守著她。

玉女憐愛她,一夜複一夜給他將美夢續接上,真如過日子般靜好。雖見他每日醒來愈發惆悵難過,心想夜裡再對他好點,也愈發喜愛他,留戀夢裡的夫君。

但玉女也始終愛鄭姬的溫柔,白日夜裡兩頭跑,大多為了她。

隻是上半日難熬,對著趙長君教授時的冷淡厭惡,越想越氣:若不是這人心壞,要挾了自己去害人,仲寧與瓊早就成婚了。她儘可以守在他們身邊,兩個都能日日見到,誰也不用傷心難過,她也不用學這許多勞什子狗屁學問,彎彎繞繞的屁話。

她算是學會了:做人就是把簡單的事,弄得特彆複雜,給自己和彆人找一堆麻煩事,然後靠著想這些麻煩事過日子。人這種東西,也不想著將這些麻煩一個個地去解決:如同她,餓了就去偷吃,冷了就鑽孔挖洞、找個舒服暖和的地方躲起來睡覺。人,就非要花時間先弄複雜了,最好把好幾個原不相乾的人也弄進來,每個人雞同鴨講,臉紅脖子粗,死都誰也不同意誰,把事情弄得解決不了。然後再各自就著這不是結果的結果打發時間:有人自己躲著難過傷心,有人氣不過再去找彆的人挑彆的事,有人偷著樂,有人看熱鬨。

她得好好想想怎麼弄,才能狠狠報複一下趙長君。

成婚第二日,她就同仲寧說了,雖然他沒懂:她必是要幫夫君將鄭姬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