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又一村 或曇花一現(1 / 1)

郢都春秋 大風天 2592 字 2個月前

兩日後,楚王派人傳信:公子讓迎娶玉女,兩國盟約不變。婚禮後鄭姬可回鄭。

鄭姬聽了來人報,看窗外雨簾。想起他那晚在最後一縷夕陽中冒雨朝自己奔來。她好像總是在夕陽裡看這個人:城門上與阿姐一起看他,想不到轉眼要嫁她;那晚以為,再兩日就成婚入宮,如今他卻要放她回去了。

她不能怪玉女與長君。長君是為了她。這個結果,人人都好。除了他。

她本就不指望他什麼,她早知未來夫君會有滕妾,會有薑夫人,小薑夫人,如母親那樣。她隻是準備好了不陷進去,不相乾就無所謂。

可他太赤忱,他一直都在要她的回應。他是個好人,實在不該如此對他。一開始,她就不該去宮宴,等阿姐嫁了,安安心心地嫁個子孫成群的老頭子王侯。

漫長的雨夜裡,浸在那廊下的雨中,趙長君來了好一會兒。可她始終發著呆,看不見他。

他輕聲道:“你在想誰?” 故意驚動她,打斷她繼續去想彆人。他知道不該問,還是問:“是我做錯了麼?”

鄭姬搖頭,要他進來莫淋雨。他也搖頭,低頭道:“彆出來,我也不會進去。就讓我在這兒,我有話要說。”

“我近來心悅一人。說來可笑,她應與旁人成婚,我送她來,我們竟是由此相識、相知的。”

“那日,她同我說了話,聽了我的承諾,看了我那麼久,我想:她眼睛好美,那裡麵有我。”

“可她終是要與旁人走在一起的。我心裡嫉妒,可她又總會回頭顧及我。我隻能越來越嫉妒,恨她一天天對另一個人心軟,恨自己永遠不會做什麼。”

“我屬實不是好人,送她成婚的路上霸占她的注意;那些見不得人的竊喜、失落、怨恨、慌亂,起起伏伏的折磨,我卻樂在其中。自欺欺人,不想克製。”

“直到送她的路完了,醒了:是啊,我隻是被派來把她交到旁人手裡的!”

“我親眼看著她被牽走了。我不能,看得見她的難過。隻能對她笑,讓她跟那個人走。是不是她那時就決定,再不看我了?”

“婚事占卜大凶,我其實那麼高興:其實我們興許還有路?”

“倘若天意,是否老天假惺惺地可憐了我一回。我不能信,他是慣常捉弄這世間人為樂的。”

”我隻能來問你。”

鄭姬再忍不住淚,掩唇,聽他慢慢擲出那最後一點勇氣。

“我知她為那人不忍,見不得我這般小人行徑。我卑劣、無恥、下作,隻因我想,想要那人不能如願,好成全了我。有這個機會在眼前,我不能放過。”

“我想為自己求。”

“請你幫我問問她,她是否同我一樣?從前總總,是否皆是我瘋癲臆想?不論今後,不談結果,她能否暫時忘了那些身份,向我坦誠一次?”

“我想向她討一句話。明日,我請求她來桃林,回答我。我會從日出等到日落的最後一刻;若她不來,我就明了,不會再糾纏。”

鄭姬看他在夜色裡轉身的背影。好多次了,看他離開的背影,在心裡描了多少次,以至於習慣了他的輪廓,再遠都能一眼認出。

幾個月來,數著剩下的每一天,各自孤注一擲的一場默劇。

兩心相印。不去想分開的那一刻。靜靜燃燒,放縱陷溺。

有今日沒來日地沉醉:如她勸阿姐彆做的那樣,同阿母一樣。原來,看多少書、聽多少故事都避不開,飛蛾總是要撲火的,燒得死掉了也要撲。

不撲,來做蛾子作甚。

他走了才一刻。

她出了廊下,走進他剛待過的雨裡,在夜色裡,向桃林去。

她要現在就去等他,在日出之前,去那裡等他,趕在他來之前。

他邁了九十九步,給自己戴上惡人的麵具,求一個回答。她也可以為他做點什麼,先他一次。不能讓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從日出等到日落。

等他來了,就回他、那個他想要的答案。她要做個蛾子。

太冷了。老天想凍壞她的決心,讓她退回去,澆滅那不合時宜的火,做那規規矩矩而無趣的鄭姬,那個誰都可以做的、懦弱的、任人擺布的鄭姬。

她不走那鋪好的道,專踩那泥路,任裙角沾泥帶水、越來越重。她澆著冰,拖著砣,對抗著向前越走越快,從未如此暢快!從前那些痛苦,好似都隻是她整日無事用來填滿日子的空氣。

等見到了他,答了他,會有一個以後,從前絕對未曾會想過的一個以後。

她眼前擠過好多畫麵,一個接一個,有的甚至滑稽:她看見他們在鄉間逃命;她看見他們掉下懸崖;她看見他們有個院子和一畝田、男耕女織,生了好幾個可愛的娃娃;她看見自己還是去聯姻了,他目送她離開;她看見他們成婚了卻相看兩生厭,或變成了阿父阿母那樣……

有什麼關係呢,是啊,她是去做蛾子的,隻活那一刻就夠了。以後誰管它呢!

她笑了,因為他竟已經在那桃林裡了。

這可惡的人,在月色下,他們一起走過的那個坡道上,是那個描了多少次的背影。

她叫他:“子羽。” 心裡念過的,不能叫的,他的字。看他猛地抬起頭不敢轉身。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在抖,卻再喊:“子羽。” 又使出所有力氣跑過去,抱住他,不讓他轉身回頭。

兩個濕漉漉、冰涼涼的人貼在一起,飛蛾撲了火。

玉女夜裡回來。她看他們廊下雨中說話,看鄭姬一路決絕奔走,看他們在桃花樹下會和。

鄭姬將臉靠上了他的背,兩手環在他身前。他任由她靠著,隻握上了她的手,將她的手臂壓在了胳膊下。

他說:“到我身邊來。” 鄭姬靠著他一直點頭,道:“你已經牽著我了。”

他說:“讓我看看你。” 鄭姬隻是點頭。

順著交握的手,將她拉至身前。兩個落魄的人,互相看笑了。他整理她頭發,又欲蹲下拎起她的泥裙子,被她拽起來。

他拉過她環住,讓她靠進懷裡,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