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癡心三人糾纏(1 / 1)

郢都春秋 大風天 4252 字 2個月前

一月後,隊伍靠近楚國郢都,公子讓先行快馬回去安排。

不久,鄭國眾人被安置在郢都兩公裡外的桃花夫人宅。

待十日後,公子讓正式迎接鄭姬的儀式完畢,兩人即算夫妻禮成。

以禮成之日算起,過三個月向祖宗告廟後,再正式入宮成婚。

來來回回的隨行鄭人忙著歸置、籌備。唯二的閒人,趙長君同小鄭姬,去訪桃花夫人廟。

趙長君驚奇嘲笑她道:“你竟不知桃花夫人!”

小鄭姬道:“不知,不說算了。”

他詫異:“哎~” 好笑道:“我從前與你不熟,隻知道你姐姐性子急,以為你文靜沉悶,如今才知道,以前是真不熟。”

她止了笑鬨,問:“你與姐姐,我能問問為什麼麼?”

他歎氣道:“也沒什麼。你知道的,我因伴讀世子,與她青梅竹馬,後來她心悅我,我卻沒法回應,她堅持了那麼幾年,王上不悅,楚國的聯姻提上日程,她才放棄。”

鄭姬問:“你當初是怕阿父不允?”

他點頭:“父親早告訴過我聯姻之事。當時困境,無望之事隻應早做決斷,更何況隻是些微好感,談不上喜歡。後來日子久了,就過去了。‘’

鄭姬氣惱 :‘’阿姐多年癡心,就給了你這樣無心之人!好個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當初為何招惹?那聯姻人選換了我之後 ,阿父賜婚,你為何寧願來送嫁也要拒絕?‘’

趙長君道:‘’我勸過你阿姐,怪不得我。更何況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世子如今年長,正是我該為家族籌謀的時候,若是娶了你阿姐,倒什麼也做不得了。從前年紀小,想的少,如今怎麼能還如此天真?‘’

“倒是你與世子,先頭我都以為多年伴讀打了水漂,跟錯人站錯了隊,怎麼突然就醒悟了?”

鄭姬道:“是啊,旁人看來總是荒唐的 。有什麼好說的?”

趙長君欲言又止,鄭姬岔開話道:“說說桃花夫人吧。”

他不再探她神情,慢慢道來:“桃花夫人息媯是兩百多年前的陳國人,被許給息國候,因她的姐姐已嫁去蔡國,而陳、息兩國不接壤,就途經蔡國,卻被她姐夫蔡哀侯扣下強占。”

“息候大怒,就請楚王佯裝攻打息國,騙蔡哀侯發兵援助息國。楚國有了發兵蔡國的借口,大敗蔡軍。”

“蔡哀侯被俘,記恨息候,向楚王稱讚息媯的美貌,楚王便又去滅了息國,帶息媯回楚。”

鄭姬道:“我聽阿母說過這個故事,隻我不知、原說的就是桃花夫人。”

趙長君解釋:“息媯到了楚國後,誕下兩位公子,卻始終不願主動說話,楚王為她又進攻了蔡國。蔡哀侯再次被俘,死在楚國。”

“後來,息媯的一個兒子殺了哥哥,繼位楚王,由叔叔子元,即先楚王的弟弟輔佐。子元在息媯的宮殿旁跳戰爭演練的“萬”舞,討息媯歡心,被她斥不務正業後,攻打了我們鄭國。你說可不可笑?”

“子元從鄭歸楚後,強占了息媯,但同年秋就在政變中被殺。”

鄭姬歎:“世間竟真有這樣的故事,編都編不出。”

“不過你說的與阿母不同,我聽的故事是:息國被滅後,息候被楚王派去守城門,息媯趁楚王出遊偷偷去城門尋她夫君,雙雙撞城牆殉情。”

趙長君嗯了聲,示意她看那立碑:“這裡寫著 ’傳聞息夫人殉情在三月桃花開時,所以民間封她為三月桃花神,在此立廟。‘ ”

鄭姬伸頭去瞧那廟正中的桃花夫人像。木頭的,工匠雕得敷衍:唇、眼都沒笑,眉間帶愁,苦氣的厲害,臉卻福氣圓乎。斑駁的漆色更顯苦相。她說:“應是不像的。”

趙長君看著她笑:“想看桃花夫人究竟長得多美?”

她點頭又搖頭:“雕像總是不及真人的,更何況這樣的傳奇人物。她即使不美,也定有一番可愛動人之處。從前阿母的故事裡,好多人,真想親眼見見,聽他們自己說說,旁人傳的總是涼薄熱鬨。”

長君附和:“從前最愛看野史,也恨不得鑽到書裡去貼著他們當時走一遭。好多時候,故事好看,但若發生在我身上,是不願的,也絕不能比故事裡的人做得好。”

鄭姬奇異道:“阿母同我說,桃花夫人與他夫君殉情時,我隻難過。沒想到,她好好的活在楚王宮殿裡,生了兩個兒子,之後那麼多波瀾,也活著。蔡侯、楚王、子元都死了,她還活著。”

“那她夫君息候呢,息候何在?”

長君搖頭道:“不知,息國覆滅後大概被俘虜,死在楚國了吧。”

他見她癡癡盯著桃花夫人像出神,在她眼前擺手引她看來:“今日日頭好,這廟裡灰大又暗得很,呆著無趣,去桃林轉轉吧,三月了,來時隔著牆,看似桃花已經開了。”

她拎起裙角下了台階兩部又停住,同他道:“等我一會兒”,轉身跑進廟裡,跪下三叩首後請龜卜。長君見她與那卜師說話,先是肅著臉,後低頭垂眸,不再看那卜卦,最後聽著什麼卻又自個兒驚奇地笑了。

長君等她又下台階來,問:“卜了什麼?怎麼了?” 她道:“這位大人,你操心的事兒太多,少管點吧”,先他一步向桃林過去。長君好笑追上。

桃花夫人的廟在這小山丘腳下,桃花林在坡上,桃花夫人宅在頂處。他們隔著桃林遠遠見宮人來來去去,鄭姬自己提起:“十日後接親禮成,你就離開了吧。”

他見她低落,安慰道:“隻是搬去使臣的住所,不是離開楚。放心吧,我在呢。你……”

她堵他話:“我總歸比你好的,” 又緩了語氣道:“往後,你珍重。”

長君望她,也悵然,打起精神笑道:“嗯,知道了。不過現在還不是道彆的時候,先好好看看這滿山桃花。” 轉身帶她往林子裡走。

她看這桃林裡,白色粉色的枝頭搖曳,暖暖的春光照在他身上。原來春日的影子跟冬天差不多,還是很長。她自己皂灰的一長條,印在了他的衣衫背上。她被吹落的點點花瓣癢癢地撫過,那親密的影子動了。她走過去和他並肩,兩個影子也並排。

長君卻湊著她的步子,甚至漸漸刻意慢下來,變成跟在她身後一小步,隨她在這熱熱鬨鬨的花海裡,漫無目的地移步。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原本彼此討厭的兩個人。她也不知道。隻是那麼突然地來了 :像是行刑前,隻為她而開放的花。

鄭姬知道他們在靠近,聽見他的呼吸,知道他們最多隻能靠得這麼近。她想:“不能再近了。”

她沒料到婚前會有這樣的意外,她像逃逸的籠中鳥一樣幸福知足。

她隻能不斷對自己說“夠好了,這就是結束了,我會記住這一刻很久的”,他卻突然地扶住了她的腰,笑著解釋:“小心斜坡。”

腳底的石子在碾她的腳,腰間的手是燙的、顫抖的,卻有力地、牢牢握住。

原來真不是錯覺,她不是一個人在妄想。

她閉上眼將頭轉向前方。她知他此刻也隻會看著前方。他們不會對視。隻有不對視,兩個卑鄙的人才能若無其事、光明正大。

他的手始終在她腰間握著:隱晦地替他,對她說那些不能言。

閉上的眼逼回了她開心的淚。

誰又能想到呢,他們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人,尤其是她,離開鄭國沒幾天,就拋開了從前的痛苦,當著未來夫君的麵,陡然迎來了這不合時宜的情愫,此刻本應愁苦哀怨,卻是極幸福的。有多少人的一生能有如此幸福的一刻呢?

他真是天降的驚喜:一路走來,等著進入楚王宮的牢籠,就像早知死期,拖到麻木時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呢?現在她倒是理解以前的阿姐了,隻會更不怕了。老天給的夠多了。

周遭的風聲、鳥聲都沒了,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她被他穩穩地扶住,同他這樣走完了最後的這段坡道。分開,他們做回了鄭姬和趙長君。

迎接儀式這日,下著小雨,還是有風,林子裡始終花瓣飛舞。

有兩隻新生的小燕子在學飛,也在玩,樂此不疲的衝到高空,突然不動,任由身體拋下墜落,到最後一刻接近樹枝才振翅,得意鳴叫再直飛衝天。

公子讓穿過這桃花夭夭,一眼找到了他的鄭國新娘。

他牽起鄭姬的手帶她去房中說話。

鄭姬跟在公子讓身後離去,沒忍住轉頭,去看長君:他今日盛裝觀禮,在人群中,目光追尋著他們這對新人,此刻在對她微笑點頭,如同路上無數次那樣。

她低頭,跟著自己的夫君走了。

趙長君料到她不會回應,駐足片刻後離開。

屋子裡安置坐下,公子讓始終牽著鄭姬的手不放。他總算能訴訴衷腸:“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此同我心。”

“那晚在鄭宮見你坐在那裡,你皺眉,你同旁人笑,你隨侍女離開。我想了整夜,知我絕不能錯過你。”

“因我頑固,讓你受苦。這一路,我知你不能開懷。往後,我定讓你安心!隻眼下,有什麼需要的,都與我說。你也彆怕我、厭我,慢慢來,往後你就知我。”

鄭姬點頭,見他殷殷盼著自己說點什麼,熱烈真摯得讓她為難。

她輕吸了口氣喚他:“仲寧”,被他高興又小心地抱入懷。

照禮製,公子讓晚間不留宿,隻能不舍離開。

等待告廟入宮的這三個月,於他著實難熬。之後三天兩頭就騎馬來送些引她開懷的小東西:她沒吃過,沒玩過的,想到就親自送來。當然,主要是為來看她,能一起走走最好,能一同坐一刻也好,反正,來了隻要能見到她,就是好的。

且他漸漸了解,鄭姬雖然看起來對他冷淡疏離,但隻要他露出失意喪氣的神情,也許她就什麼都答應,什麼都好說了。他明白鄭姬心裡無他,但看得見自己用心,哪怕他帶來的那些個小東西並沒讓她開懷。他甚至常常覺著,她因為不愛自己而自責,又因自覺虧欠而事事妥協。

他心裡為這個姑娘柔軟,隻慶幸自己當時去了鄭國的那個晚宴,沒有錯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