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曆久銘心 哈臘茜禾 5329 字 2個月前

晨曦初照,薄霧如輕紗般繚繞在青翠的山腰處,溪水潺潺流過,拍打著兩岸的圓石,濺起的浪花落在青草的芽頭。

十裡桃林一年四季都盛開著,滿樹的桃花如天邊的雲彩那般炫彩。

可惜這桃林寂靜無人,鮮紅下隻有刺骨的寒意。

一座樸素的木屋孤伶伶悄然靜立在桃林中。圓木的樹皮已有些許斑駁脫落,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痕跡,深褐色的木瓦,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微微的光澤。木窗台上擺放著一個粗陶花瓶,倒是新奇,瓶中不是鮮花而是一根斷箭。

一位男子坐庭院石桌旁,身著一襲青色長袍,袖角繡有精美的雲紋,絲線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

一頂玄色織錦束冠高高將墨發束起。

生得眉清目秀,如春曉之花,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儒雅氣質。雙眸清澈如泉,澄澈明亮,顧盼生輝,深邃之中蘊含著無儘的才情與情思。

“師父安好。”

裴念慈雙手交疊,身體微微彎曲低頭。

“念慈來了。人間考察艱辛複雜,可有疑難困惑欲與為師探討?”範無救微微抬首,麵龐平靜如水,薄唇輕啟。

裴念慈語氣尊敬且疏離:“多謝師父關心,徒兒無事。”

“隻是徒兒有一事不明,帶有忘川河水的氣息應當飲過孟婆湯了,為何會保持生前的記憶呢?”

“無事,隻是新任孟婆能力還有待提升。”範無救調笑道。

“那這樣地府官差恢複記憶可怎麼辦?”

地府最忌諱與生前產生聯係了,所以鬼魂是看不清鬼差的長相,認不出鬼差的聲音,以防故人相遇。

鬼差也聽不清鬼魂的叫喊,一切功德過錯全由孽鏡台抉擇。

鬼差每一任鬼差都是鬼魂在孽鏡台顯示任職時,才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誰。負責勾魂鬼差每一刻都無法停歇,整理案宗的鬼差困在案桌前寸步難移,地府對人間的了解簡直一片空白。

“不會的。”

“為何?”

“鬼差的孟婆湯都是前任孟婆製作的,萬無一失。且若恢複生前記憶難免以執念產生,執念會消耗魂力。”

“那如何看出魂力虧損?”

“孽鏡台。查出來後再飲一次孟婆湯就好了。且孟婆湯哪有那麼容易出事。”範無救垂眸歎息道:“隻能等你完成人間任務後,為師再傳授給你了。”

“地府每個人都會嗎?”

“不知,為師是碰巧在藏書管中看到的。”

“多謝師父。”

裴念慈心想:那我的魂力有虧損了嗎?

裴念慈知道熟悉感並不是偶然。

範無救眉毛輕挑道:“本來進入忘川河了就隻能等罪孽清楚後消散罷了,偷偷懶沒什麼。隻是想不到他竟然能從忘川河逃到人間,此事地府將徹查。”

“不知徒兒對輪回的有何看法。”

鬼差無暇接觸人間的悲歡離合,才出師就遇見宋宴清出乎意料的意外。

一時間也無法共情,人們對前世今生的執著。

範無救待人平易近人,說話謙虛有禮,說話一會正經,一會搞怪,觀點也是變化無常。且裴念慈並不喜歡對彆人敞開心扉。

“徒兒學識淺薄,不知如何評價。”

“生死有命,何必對生前執念念念不忘呢?”謝必安眼底深黯不明。

裴念慈望著他沒有接話,微微皺眉:輪回前世儘忘和執念有和關係?且前不久不還說什麼,生死緣斷十分殘忍嗎?

隱隱約約地看不真切範無救。

範無救看著裴念慈的神情,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語氣冷冷仿佛帶著寒氣道:“為師所言有何問題?”

裴念慈立刻舒張眉頭,笑容甜美道:“不,隻是徒兒愚鈍,難以通曉。”

範無救微楞,語氣緩和道:“既如此自當勤學苦練。”

“是,師父。”

裴念慈向來會察言觀色,範無救喜歡溫順討巧的女子。且極少過問功課,大多靠自學和方玖寧的筆記。

“秦廣王殿下宣判結果如何?”範無救神色正經道。

“等審判結果出來,徒兒會傳信給師父。”

裴念慈的簪子亮了,頓時暗自竊喜,語氣卻平淡道:“師父,方玖寧找我了,徒兒便先行告辭了。”

“念慈萬事小心,有問題都可與我聯係。”謝必安聲音宛如春日暖陽下的微風拂過耳畔,“替為師向新任黑無常問聲好吧。”

大堂之上,氣氛森嚴。秦廣王殿下站在案台後麵,他麵色漲紅,額頭青筋顯露,如同無數青蛇在皮下扭曲。

平生王和新任孟婆站在大堂左側。

新任孟婆臉上滿是惶恐與不安,身體微微顫抖,牙關咬緊,嘴唇因為用力而過度泛白。

孟婆雖然是對女性的稱呼,但幾百年來除第一任孟婆是位中年婦女,自此以後便一直是位男子。

男子長得秀氣,生了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雖說樣貌上乘,但是幾百年來每位孟婆都選擇同一幅外貌,倒是引得地府猜忌。

每任孟婆的解釋倒是出奇一致:悼念。

地府可是為此奇葩現象取名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裴念慈和方玖寧帶著亡魂默默的待在大堂角落。

平生王在秦廣王的威嚴下,儘然陡然摔倒在地,頓時散發出濃濃的忘川河水的腐臭味,隱藏在袖口的手已然是森森白骨。

秦廣王憤怒道:“你們兩個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直接耽誤了下一任酆都大帝繼位。”

酆都大帝不愧是地府的老好人,滿頭白發,麵容慈祥,眼角微微褶皺,唯一突兀的一點便是簡約的耳飾帶在耳垂上——是一對玉石。

酆都大帝溫和道:“曉青,為何入池?”

平生王入地府,師父為他取名趙曉青。

平生王自始至終麵色平靜道:“卑職無可辯駁,甘願受罰。孽鏡台看一看便知。”

孽鏡台是通過記憶來判彆的,記憶騙不了人。

孽鏡台血紅大字清晰顯示,平生王偷學邪術,私自帶亡魂逃離忘川河,但自知有愧,將邪書銷毀。

這位逃到人間的亡魂叫秦炫森,生前是宋宴清的親兵,當年死在了苗疆。趙曉青見不得他受到忘川河的懲罰,竟然冒死救他。

秦廣王請示酆都大帝似乎要下處決了。

方玖寧立馬直言道:“為何?”

平生王淡淡道:“看他可憐罷了。”

裴念慈觀察平生王似乎微微勾唇輕笑。

裴念慈本以為是平生王恢複執念,倒是好奇平生王的執念是什麼?答案如此隨意,一切似乎都是巧合。

但是忘川河是平生王可以闖的?接觸片刻便可腐蝕血肉。

“簡直荒唐!”秦光王憤怒的指著平生王。

“卑職隻是認為罪罰太重,想減輕他的刑罰,卻不料讓他逃到了人間。”

“你難道認為孽鏡台會誤判嗎?簡直荒謬!”

亡魂望著平生王跪在地上的身影,立馬跪倒在大殿中央。

“鬼王殿下,小人是不願宋將軍如此輕易從世間消散了!此事都是我一人的罪過,還請饒恕平生王殿下。”

秦廣王並搭理他,給他施加禁言咒後,等著酆都大帝的答複。

“已然犯下大錯,當由孽鏡台斷決。”

血字顯示:‘平生王再次飲下孟婆湯,自此每日雙手浸泡忘川河水直到消散。’

酆都大帝道:“派人取來孟婆湯,切莫再出差錯。”

平生王叩頭謝恩:“卑職甘願受罰。”

秦廣王看著他的背影無奈道,“你徒弟也有一年,讓他替你任職吧。”

此時竟有小鬼差討論聲傳來:“這處罰莫不過是太輕了。”

酆都大帝歎息道:“是嗎?可是失去記憶不就代表他已死了嗎。”

此時地府寂靜無聲,隻有跪坐在地的秦炫森悲呼道:“為何?為何死後便什麼都沒有了?萱兒還那麼小,我寧願下一輩子為宣兒當牛做馬。”

秦炫森身處奈何橋已然有五年,早已折磨的不見血肉,隻有潔白的白骨,空洞的雙眼好似蓄滿了淚水,無助的環視四周。

“早已沒有下一世了,天道如此罷了!”

“孟婆去熬碗特濃湯來!”

“是。”

“不不不,我願意帶著記憶消散在忘川河上!”

“不可,執念太深才會痛苦!”

“不!若沒了萱兒我才不知道怎麼活!”

魏征在一旁道:“大殿,我看他也算曆經過忘川的磨難的,何不減輕一點困苦呢?”

“看孽鏡台怎麼評判吧。”

“牛頭馬麵還不把他拉倒孽靜台旁。”秦廣王吩咐道。

孽鏡台上濃霧淡去,顯現出秦炫森的生前的麵容,皮膚黝黑,身穿鎧甲,雙眼彎彎,似乎在與人揮手告彆。

鮮血色攪成一團,罪罰不斷變化著,從忘川流放二十年到十年,好似有雙方在爭搶一般。最後停留在十五年。

“帶下去吧。”

秦炫森雙手緊扣石縫道:“為何?人間輪回,前世今生變成消散!你們是假的…”

秦廣王扶額道:“人間能不能少傳謠言。”

喧鬨後的寧靜沉沉的包裹著寬廣的大殿。

裴念慈和方玖寧靜靜看著孽鏡台慢慢聚攏的濃霧,好似人心難測。

肅殺的氛圍下,酆都大帝突然發言,從容的掃視全場。

“接下來辛苦念慈和玖寧了。”

方玖寧謙卑道:“大帝嚴重了,我等定當義不容辭。”

裴念慈腹緋道:真是抹了一嘴蜜。

“待宋宴清順天而亡期間你們也可留意一下人間是否還有亡魂逃離。”

“遵命。”

酆都大帝看向新任孟婆道:“你師父接到你,便將你帶去閉關了,真是抱歉,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女孩看著文靜乖巧,筆尖有顆痣,難得這代孟婆放棄那柔和男子的麵容。

“回大帝,師父給小女子賜名叫葉書韻。”

“書韻,此番你本無意,卻也是犯下過錯,接下來像你師父好好請教吧。”

葉書韻頓時跪倒在地下,落下眼淚道:“師父自責管教無方,自破魂魄,放棄五年光陰。”

酆都大帝雙眼微微睜大,手顫抖,盯著葉書韻震驚道:“真是決絕啊。既如此你便常來找我指導吧。”

“多謝大帝。”

裴念慈覺得倒是意料之中,酆都大帝向來親力親為,待人寬宏大量。

酆都大帝說完便離開了。

秦廣王看著方玖寧和裴念慈道:“現如今,你們投生於人間,查看人間千萬不可讓宋宴清受到鬼魂侵擾,除瞳術,禁止使用術法。”

“遵命。”

方玖寧想著人間的模樣,十分向往。

方玖寧來到賞善司。

“魏大人,在下特來拜訪。”

魏青眼角抽抽,方玖寧向來胡攪蠻纏,定是有什麼壞主意。

“所謂何事?”

方玖寧語氣欠欠道:“大人何必如此涼薄?你我可是前後進入地府的呢!萬一我們死於同一場禍亂,可是生死之交。”

魏青年過六旬,一聽滿臉褶皺頓時能夾死蒼蠅,正氣道:“頑童無事還請離開。”

“在下知錯了,還請魏大人見諒。”方玖寧望著魏青漸漸緩和的麵容道:“魏大人向來執法公正,鐵麵無私,為何為秦炫森求情?”

魏青手隱藏在袖口中,拿在手上的生死冊微微顫抖。

“玖寧可彆汙蔑在下,我隻是實事求是罷了,且孽鏡台自有判斷。”

孽鏡台自然有判斷,你以前對次毫無異議,今日為何橫插一腳。

方玖寧奪過魏青的生死冊道:“我聽說生死冊百年前一直處於封印狀態,幾十年前才打開。”

魏青咬牙切齒道:“是如此,且生死冊打開便是空白,隻有人死了會自動記錄罷了。”

方玖寧翻動著生死冊,沒有看見宋宴清和陸宛心的姓名。

“為何沒有宋宴清和陸宛心的姓名?”

“宋宴清沒死唄。前任孟婆算的上這屆鬼差最年長的,誰知道他生前叫什麼。生死冊記錄的是生前的姓名,當然找不到。”

方玖寧對宋宴清的死期毛骨悚然,似乎就是虛無的玩笑。當年突然預示,如今卻毫無意義。

魏征眼看方玖寧身體散發出來的寒氣,不知所措的玩笑道:“調皮小兒,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嗎?”

“無事了,魏大人比我先到地府幾日,可見過我初到時的模樣。”

方玖寧對此事可是鬱結於心,謝必安告訴他:你生前已經年過半百了,飲了孟婆湯無法接受年老色衰的事實,將自己變回弱冠之年的麵容後再飲了一碗孟婆湯。

方玖寧明明隻當調笑,可謝必安對他宣稱:你不信去問當場見證者。

鬼魂本是不會流汗的,魏青卻感覺背後薄汗沾濕衣服。

聲音微顫道:“想當年,你…”

“什麼?”方玖寧問道。

“事務繁雜,我忘記了。但你師父不會騙你的。哈哈哈。”魏征迅速搪塞過去。

方玖寧為這個尬笑無語,他明明記得當時他睜眼看見了謝必安,秦廣王,前任善賞司和站在身後的魏青。

方玖寧沒有再多問,地府最忌對生前窮追不舍。這些年以來,他知道自己執念深重,向往人間,莫名其妙想要做笛子,對裴念慈有一種道不明的熟悉感。

方玖寧語氣嘲笑道:“那我真是有遠慮。”

“彆貧嘴了,還不去,念慈還等著呢。”

“那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