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聽你的安排(1 / 1)

破青山 黛春風 4757 字 2個月前

十月初,北方已經要穿冬衣,寒風整日整夜的刮著,天空還時不時落點小雪。

然而處在南方的沅川,卻爆發了水災。

由於駐守沅川的清南王晏時清被召回京,災情嚴重,沅川守衛人手緊缺。

江杳年西北軍的兵權被收,如今整日也是無所事事,皇帝晏時禮便派遣她去安撫災民,監管治水一事。

江杳年和江懷硯剛從宮裡回來,帶著一身寒氣。

到了書房,他們脫下鬥篷,圍著爐火取暖。

月梨叩響房門,江懷硯說聲“進。”她才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公子,姑娘,這是剛煮好的薑茶,喝了暖暖胃。”

江杳年點點頭,又想起點什麼,“雲錦他們還沒回信?”

月梨:“還沒呢。西北離京城山高路遠的,怎麼著也得半月。”

江杳年點頭,又不忘囑咐:“告訴府上的人,若是他們快到京城了,記得讓人去接應。我離開後,你們萬事都要謹慎,非必要不出府,兄長下朝時也要有人去接,一次都疏忽不得。”

月梨將這些都記在了心裡,“好的姑娘,我會給府上其他人傳達的。”

月梨退了出去。

江杳年轉頭,發現江懷硯捧著薑茶,眉眼間滿是揶揄。

她一臉疑惑,“你笑什麼?”

江懷硯:“從前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操心?事無巨細的都要囑咐一遍。”

江杳年白他一眼,“你就彆打趣我了。我可警告你啊,我讓林一他們去接你的事你不能拒絕,不許逞強,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小妹這邊呢希望你出入平安,不要出問題拖後腿。能不能做到,江公子?”

江懷硯笑著回答:“能,一定能,咱們江府上下,全聽你的安排。”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行李收拾的怎麼樣了?此次南下也不知需要多少時日。”

江杳年:“東西我讓月梨去準備了,明日一早就出發。若是回來的早些,我們還能和祖父阿姐一起賀歲呢。”

江懷硯:“好,我們在京城等你,你的傷剛痊愈,也不許逞強。上次下毒的事情還沒有眉目,那個女人也趁守衛不備自殺身亡,線索又斷了,你自己要萬事小心。”

江杳年點頭,“我明白。”

翌日一早,江杳年進宮領旨,拿了虎符,率領一千禁軍出發南下。

她騎著馬走在街上,兩旁的百姓夾道相送。回京不過數月,再見此情此景,心境與從前已然大不相同。

她隻從江府帶走了月梨和林零,除了陪雲錦一同回梅城祭拜父母的林一,在江卿婉身邊的林三林四,其餘的人都留給江懷硯差遣。

這是江杳年南下的第九日。軍隊走到了離沅川不遠的兆豐。

這裡地勢比沅川更高,災情輕微,但路上已經出現了流民。

傍晚,隊伍在林子裡尋了個平坦開闊地方紮營,打算修整一晚再走。

外麵生起了篝火,江杳年坐在帳內,聽前來接應的沅川駐軍守衛稟報災情。

潯、瀟兩條河都流經沅川,近日接連落雨,河水高漲衝毀了河堤、橋梁,淹沒了農田、房屋,損失慘重。

江杳年借著燭光低頭看桌上的地圖,心中思量著解決方案。

“報——”士兵快步進來,抱拳行禮,“啟稟將軍,我們在林子裡發現了一個小孩,鬼鬼祟祟的向營帳靠近,現已抓獲,就在帳外。”

江杳年:“小孩?帶進來吧。”

“是。”

另一個士兵揪著小孩兒的後領將人拎了進來。

江杳年抬眼,發現是一個瘦小的男孩兒,約莫七八歲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衣服很臟,但不破,雙手放在胸前,懷裡仿佛護著什麼。

與此同時,他也小心地打量著這帳內的將軍。是個女人,一身紅衣,頭發束起顯得很有精神,眉眼有些冷厲,不像母親那般柔婉。

“行了,你們下去吧。”江杳年屏退了其餘人,隻留下這個孩子。

她道:“不必緊張,坐吧。”

小孩不動,隻是緊緊盯著她。

江杳年:“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來這裡?”

小孩:“你是將軍,你肯定很有錢。”

“嗯?”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江杳年思索了一下,“其實,我也沒那麼多錢。”

小孩怒怒的,“你騙人!”

“我騙你做什麼,”江杳年頓了頓,“你想要錢,對嗎? ”

小孩點點頭。

江杳年:“要錢做什麼?”

“阿娘病了,要錢買藥,但我們沒錢。”

“你們是沅川來的災民?”

小孩又是點頭。

江杳年取下腰間的荷包放到桌子上,示意小孩過來拿。

小孩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卻沒有去碰荷包,而是從胸前掏出一塊玉佩,攤開手,遞到江杳年麵前。

江杳年微微挑眉,等著他說話。

“這塊玉佩是上好的玉,很值錢,阿娘說過我不能平白無故拿彆人的東西。”

“行,”江杳年接過他手裡的玉,“我收下了。”

小孩這才拿起了荷包,但還是盯著玉佩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

江杳年指了指荷包,“用這些錢買你的玉,你不虧。”

“我知道。謝謝你。”小孩重新把荷包放進先前裝玉佩的地方,跑了出去。

江杳年摩挲著那塊玉,溫潤細膩,不像是一般人家的東西。

月梨從帳外冒頭,“姑娘,他是來乾什麼的?”

林零的腦袋從月梨頭頂探出,眨巴著眼睛看著江杳年,“同問,求將軍解答。”

江杳年瞪了他兩一眼,“要進還是要出?”

“進,當然是進。”兩人跑過來,打量著那塊玉。

江杳年遞給月梨,“一個孝順的孩子,用這塊玉換了錢去給他母親買藥。”

“的確是上等的好玉啊!”兩人簡直愛不釋手。

江杳年警告他們,“收好了,要是磕了碰了弄丟了,唯你們是問。”

次日,江杳年率領部將出發繼續南下。

越靠近沅川路上的積水越多,路邊的流民越多。水災爆發還不足一月,許多人就已經捉襟見肘食不果腹。

他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乞討,隻能縮在一些人流量少的林子裡,否則會被兆豐巡邏隊以破壞治安的理由驅趕懲治。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本就嚴重的狀況在這場暴雨中麵臨惡化。

路麵泥濘不堪,不時有人摔倒。月梨打著傘,又給江杳年遞過來一把,“姑娘,這雨太大了,還是打傘吧。”

江杳年坐在馬上,搖了搖頭。

她對後麵的將士們喊道:“兩人一隊,互相攙著走!咱們可以走慢些,但一定要走到沅川!”

“是!”士兵整齊劃一地應聲。他們安照她的吩咐,果然能更穩一些。

隊伍緩緩往前移動。

“姑娘,您還是打傘吧,不會有人說什麼的。”林零勸道。他一說話,雨水就流進嘴裡。

江杳年還是搖頭,“彆人說不說什麼都是其次,我自己心裡過意不去。再說大家都這麼淋著,我為什麼就不行?”

林零不再言語,他知道他勸不動,隻是默默跟在她旁邊。

江杳年不肯打傘,月梨也不好一個人打著,於是也把傘收了回去。

雨依舊下得很大,四周起霧了。

雨水蟄得人睜不開眼,視線受阻,這已經不適合再行軍了。

可沅川的百姓怎麼辦?晚去一會兒,也許就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這場大雨。

江杳年不斷在心中權衡。

“將軍!將軍!”忽聽前方有人聲響起,緊接著從雨幕中出現三個穿著盔甲的士兵。

“敢問您是從京城來的觀南將軍嗎?”

江杳年:“正是。”

“我們是沅川守衛,潯河臨時修建的堤壩隻怕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被衝毀,馬上就要波及到附近的百姓了。”

三人跪地,“我等,鬥膽懇請將軍速去支援!”

江杳年下馬,虛扶幾人手臂,“諸位快快請起,我本就是受陛下之命前來賑災,定當竭儘全力救百姓於危難。請帶路吧。”

“多謝將軍!”打頭那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率先走在了最前方。

如今這番狀況,馬已經不願意再走了,幾人隻好牽拽著馬跟在守衛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趕路。

“過了這一排柳樹就是沅川的地界了!”

果然剛一過界,大批的流民都出現了,他們在大雨中蜷縮著身體,試圖暖和一些。

這裡已經連一座可以避雨的房子都沒有了。

打頭的守衛不禁歎道:“上遊還好些,下遊是最嚴重的地方。咱們沅川的刺史都連夜搬到上遊去了。”

江杳年隨口問,“一家老小都搬走了?”

守衛苦笑一聲,“那是自然,府上好多妻妾丫鬟小廝婆子,腿腳靈活的都走了。”

江杳年隻淡淡地道:“世道如此,人之常情罷了。”

再往前走,遠遠的就聽見湍急的水流聲,稱其為驚濤駭浪也不為過。

新修的一段河堤被水衝得搖搖欲墜,但河堤外圍,有數以百計的雙手和身體。

這些人裡不光有沅川守衛,還有許多穿著粗布麻衣的百姓。

他們何嘗不知道這個位置的危險?也大可爬上高地保全自己。

但他們還是這樣做了。

江杳年顧不上震撼,隻是在雨聲中呐喊,“眾將士聽令!與我一同,守住這堤壩!”

“是!”

士兵們一呼百應,全都圍靠在了“危牆”之下,用自己的雙手、肩膀拚命與洪水對抗。

這場雨來得太急太猛,漸漸的已經有人體力不支。

他剛一鬆手用沙袋堆成的堤壩就被衝出一個缺口,洪水傾瀉而出,澆了旁邊人滿身。

先前那個守衛大喊:“堅持住啊!朝廷派來支援我們的軍隊已經到了!我們一定能抗過去的!堅持住!”

江杳年也喊道:“所有人!誰都不許鬆手!否則軍法處置!”

她對旁邊的林零吩咐,“你把這兒守好了,我和月梨去把缺口補上。”

“是!”

林零伸出手整個人都撲在沙袋上,頂替了她們原先的位置。

江杳年拎起一個沙袋壘在缺口處,剛一鬆手就被衝掉。

她隻好重新放了兩個上去,自己靠在上麵頂住,混濁的水流不斷從她背後湧出。

月梨和先前倒下的人合作,把沙袋一個又一個搬上去壘好,江杳年就伸手摁住防止再次掉落。

終於,缺口補上了。

月梨回去幫林零,江杳年和之前那個人守在了這裡。

蒼天始終高昂著頭不肯看這人間一眼,雨滴無情落下把田野變成汪洋。

所有人都堅守屹立於此,或沉默著、隱忍著、或發出沙啞的嘶吼,絕望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