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該管的事(1 / 1)

破青山 黛春風 4941 字 2個月前

十月中旬。

洪水過去的第二日,沅川難得的迎來了一個大晴天。

大夥兒不免精神一振,擼起袖子乾得熱火朝天。

沅川守衛沒多少人,林零正苦哈哈地跟那些朝堂官兵一起搬運修築堤壩的石料。

江杳年指揮著官兵們準備製作糯米灰漿的原料。

糯米浸泡兩個時辰,再放進鍋裡熬煮,軟爛至濃稠的糊狀;

將石灰岩搗成粉末,加水混合,不斷攪拌直至完全溶解,得到石灰乳;

再將糯米糊和石灰乳混合,攪拌均勻,靜置陳化。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江杳年在搬運石料的人中找到了昨天那個守衛。

他氣喘籲籲的擦了把汗,“將軍,您找我有事?”

江杳年點頭,“勞煩你帶我去瀟河看看。”

“好,您跟我來。”

“遠麼?”

“往日騎著馬一個時辰就到了,但如今到處都是積水和淤泥,馬可能不太願意走。”

江杳年停了腳步,“瀟河那邊災情嚴重嗎?”

“和潯河差不多,都是下遊嚴重,建築幾乎都被淹了,上遊還好些。”

“既如此,我有個想法,得你幫忙。”

“您儘管吩咐。”

“你把這些沅川守衛分成兩隊,他們熟悉地形,各帶五百朝廷官兵,兩河的築壩工程得同時提上日程了。”

“好說,我馬上去辦。”

“你叫什麼名字?”

“鄭鈞。”

鄭鈞的辦事效率的確很高,他很快就把守衛們編成了兩支隊伍,各由一管事領隊。

“啟稟將軍,我是一隊管事吳栩。”

“我是二隊管事馬垣。”

江杳年滿意的點點頭,她也已將一千官兵分成了兩隊,“二隊聽令!現在即刻與我前往瀟河。一隊留在此地繼續修築潯河的堤壩。

林零,我給你懲戒的權利,如有偷懶推脫不服命令者,軍法處置;屢教不改者,殺無赦!當然,你可以先斬後奏。”

“是,將軍。”

啟程之際,江杳年走到林零身邊,耳語了一句什麼,才轉身離開。

“姑娘,”月梨叫住了江杳年,“讓我跟你一起去吧,路上好有個照應。”

江杳年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你留在這兒,替我好好的監督他們。”

月梨不死心,“可是,姑娘……”

江杳年沒再停留,跟著大部隊走了。

她轉頭,朝林零抱怨,“我就說吧,姑娘就是和雲錦更親近。”

林零盯著她搖了搖頭,狀似無意地道:“你既然這樣想了,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比不上雲錦嗎?”

月梨抬手使勁兒捶在了他肩膀上,“林零!你討不討嫌!”

林零無奈的笑了笑,去督促那些人乾活了。

這是他們來到沅川的第十日。

被衝毀的堤壩已大致修好,隻餘下細化,加固的工程,以及將河道較窄的地方疏通疏通。

眾人不由鬆了口氣。這十日裡也有七八天在下雨,但好在隻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河水沒有怒漲,不是很妨礙施工。

隻是天氣潮濕,又整日在雨裡泥裡行動,不少士兵都有些頭疼腦熱。

江杳年打算去鎮子上抓些藥來。

她和鄭鈞分彆騎著馬,往鎮子的方向走。

路麵泥濘,馬也走的很慢。江杳年一路上打量著四周。

“奇怪,災民都到哪裡去了?”

鄭鈞環視一圈,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雖說河邊本就沒多少人家,但如今一個人也沒有實在是令人費解。

原以為是下遊災情嚴重的問題,可沿河而上,一路上也沒幾個人。

按下疑惑,他們直奔沅川最繁華的地方——汲寧縣。

進了城,還未走近,便聽見十分喧嘩的聲音。

人都在這兒麼?

江杳年下馬,找了棵樹把馬栓著。快步走進集市。

卻見眼前人山人海,百姓躺的躺站的站,皆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

有人麻木地閉著眼,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敲打著商鋪禁閉的大門。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江杳年蹲下,就近問了一個坐著的女人,“大娘,發生了什麼?大家怎麼都聚在這裡?”

女人抬眼打量了她一陣,問,“你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吧?”

江杳年搖頭,“不是。”

“嗬,”女人冷笑一聲,“那我告訴你有什麼用?你能解決嗎?”

旁邊有人開始往這邊看。

“你先告訴我,我才知道能不能解決。”

女人臉上還是掛著嘲諷的笑意,“口氣倒挺大,”頓了一下,她忽然抓住了江杳年的手腕,大喊,“大家快看啊!咱們這兒來了個財神爺呢!她說要給大家發銀子了!”

“銀子!真的假的?”

“太好了!有救了!”

人群像蝗蟲一樣撲過來,把江杳年緊緊圍在了中間,無數雙手伸出來仿佛要將她在拉扯間瓜分撕碎。

鄭鈞站在她跟前,一邊幫她擋著瘋狂的百姓,一邊喊“退後!不得放肆!此人乃是朝廷派來救我們的,不得無禮!”

“喲,還是個官兒啊!”

“大家堵好了!彆讓她給跑了!”

“給錢!不給錢彆想走!”

“給錢啊!你不是朝廷來的嗎?給錢!”

“……”

江杳年忽然什麼都聽不見了,隻看見群情激憤,無數嘴張張合合,無數手像陰冷的蛇群一樣翻湧。

和寺廟殺人案她被捕時一模一樣。

胃裡一陣痙攣,有點想吐。

她冷眼瞧著他們,手握上了劍柄。隻見白光閃過,利刃出鞘,血濺三尺!

人群忽然噤聲。

一息、兩息……十息過後,街上爆發出了尖利的叫聲。

“殺人了!!!!”

“快跑啊!!!!”

人群四散而逃。

江杳年猛踩身旁的台階,借力使著輕功飛簷走壁,輕飄飄落到了人群的前麵。

鄭鈞拿著刀占據了後方。

江杳年用手指了指他們,“不想死就都給我站好了,不然這幾人,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人群慢慢靜了下來,女人們三三兩兩靠在一起,神色恐懼。

江杳年緩緩踱步到一個男人麵前,“你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男人惶恐地咽了咽唾沫,顛三倒四的講了一遍。

沅川洪水泛濫,陰雨連綿,流民無處可去,無餐可食,無衣可穿。

一開始,他們可以在街上討些錢幣,還有好心的富商施粥,可最近幾天染了風寒的人愈來愈多,大多昏昏沉沉神誌不清。這裡也就沒有人敢再開店鋪,去街頭施粥了。

江杳年南下這些日子,整日都呆在河邊,儘職儘責的乾著皇帝給的任務——治水。

哪料城中竟發生了這樣了事!

“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何沒有人上報!你們的巡撫、上佐、刺史呢?難不成都被水淹了去?”

“哪有人管啊,”先前答話的男人小聲道:“我們這些人的命根本就不值錢。”

江杳年輕輕吐出一口氣,緩了聲音,“官府辦事,還是不要阻礙的好,輕則被打罵教訓,重則腦袋搬家。

大家稍安勿躁,我即刻傳信京城,為沅川災民撥下賑災的錢款和糧食,朝廷絕不會放棄你們。”

語罷,不再管那些人的臉色,大步出了街巷,解下韁繩,翻身上馬。

“將軍,接下來怎麼辦?”鄭鈞趕上她,憂心忡忡地問。

江杳年臉色有些冷,“帶我去找賀琦。”

刺史府離得不遠,就在汲寧縣。距這條街騎馬不過兩刻鐘。

下馬後,鄭鈞敲了敲朱紅色的大門。

許久沒有人應。

鄭鈞又敲了一遍。

還是無果。

他回頭看了眼江杳年。她麵上沒什麼表情,不辨喜怒。

淡淡地道:“再敲一次。”

鄭鈞又敲了幾聲。

這回,裡麵終於有了聲音,似乎是有人貼著門罵罵咧咧,“敲敲敲,滾一邊兒敲去,挨千刀的,哪來的叫花子?”

鄭鈞從門口讓開,默默在心裡給這位仁兄點了根蠟燭。

好自為之吧你。

隻見寶劍出鞘,薄薄的劍身從門縫插入向下一劃,門閂應聲斷開。

江杳年一腳踹開了大門。

先前罵罵咧咧的仁兄還沒走遠,被突然打開的門拍進了一旁的花園。

“哎呦!誰這麼大膽子?刺史大人的府邸也敢闖!”

仁兄一邊揉著腰一邊往起爬,突然脖頸一涼,一柄劍橫在了他咽喉之上。

江杳年冷聲命令,“帶我去找你們刺史大人,饒你不死。”

“是是是,小的帶您去,您可彆手抖。”小廝戰戰兢兢的往前走,大氣兒不敢喘。

過了前廳七繞八繞,就來到了後院,賀琦倚在榻上,看著一群姑娘們跳舞,悠揚的絲竹聲聲入耳,好不快活。

江杳年放開了那個小廝,把劍插回鞘中,靜靜地站在亭旁。

一曲終了,舞畢。

她拍了拍手,“好曲子!舞蹈也著實賞心悅目,賀大人好福氣。”

賀琦從榻上坐直了身子,“你是何人?敢闖我刺史府!”

江杳年徑直走進亭子,把腰牌掏出來放到了他麵前。

其上刻有“觀南”二字。

賀琦臉色一變,“你是京城江家的人?”

江杳年:“不錯。”

賀琦立馬起身,拱手一禮,“原來是觀南將軍,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又對下方跪的姑娘們使了個眼色,“還不快退下!”

轉頭做了個“請”的姿勢,“將軍,請隨我到前廳一聚。”

江杳年點點頭,去了前廳。

但見桌上放著紙筆,她寫了沅川當今的情況和治水的進度,折好遞給了鄭鈞,“叫人把這個送到京城,越快越好。”

“是。”鄭鈞接過,快步出了門。

江杳年這才落座。

賀琦斟酌著問,“不知將軍突然造訪,所為何事啊?”

江杳年:“鬥膽一問,大人貴庚?”

賀琦:“今年已四十有五了。”

問這些做什麼?賀琦心下疑惑,麵上卻儘量和顏悅色。

江杳年笑了一下,“大人已過不惑之年,的確是到該享福的時候了。”

賀琦:“怎敢怎敢,隻是不知將軍此話,有何深意啊?”

江杳年看著他,緩緩道:“大人,你既是這沅川刺史,那麼敢問,此次水災衝毀了多少民居?淹沒了多少田地?死傷了多少百姓?潯、瀟二河的堤壩斷了幾處、耗費了多少材料、如今修好了沒有、是否還有發生洪災的危險?這些,你可清楚?”

一連串的發問過後,久久地沉默,賀琦的臉色異常難看。

江杳年也不急,隻小口地抿著杯裡的茶水。

許久,賀琦冷笑幾聲,也不裝了,“將軍,你憑什麼來質問我,這好像也不是你該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