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惟清又坐於他時常待著的礁石之上,吹著微涼的海風。他歎息自己的能力太小,現在隻能做隨波逐流之輩,那二十兩例費就像是塊發燙的木炭,此刻正躺在他手心,灼痛感鑽心。
在這塊礁石之上,他總是能找到答案。比如此時的他,終是找到了解決那些來曆不明的例費的方法。
他可以將這些錢存起來,待到冬季,在小漁村修不怕颶風的堤壩。
是的,這才是例費的用武之地。
困擾自己幾日的難題,終於迎刃而解。王惟清整個人都輕鬆下來,他快步跑到碼頭。
碼頭上,是各家拿著自己的漁具,等著打漁歸來的當家人,以及等待船靠岸後,做收購生意的漁販。
“惟清?可是衙門的事解決了?這幾日看你都是愁眉苦臉的,現在終於眉開眼笑了。”王惟清的鄰居的李二狗調侃道。
這李二狗是個直腸子,從不會讓話回到肚子裡。
王惟清將手中的工具,放在地上,示意李二狗同他一起坐到石階上。“二狗哥,是解決了。”
“解決了就好!惟清,你猜今日是我爹的漁獲多,還是王叔的多。”李二狗嘴角揚起,是專屬於青年的張揚。
今年已經二十歲的李二狗因為家裡窮,至今還未娶妻。二十年的光陰,他都從未離開過長灘縣。他不知道長灘縣以外的生活,隻曉得和他父親出海,不出海的時候就在家織漁網,曬漁網。日複一日,過著規律又平淡的生活。
王惟清想,恐怕李二狗自己都不知道出海的意義是什麼。
“自然是李叔的漁獲多。”王惟清心裡明白,王爹心地善良,多半會放一些魚歸海。
“惟清,你就是這般沒有意思,沒有情趣!被你這麼一說,這天邊的船都要回來的慢些了。”李二狗打了一拳在王惟清的肩膀,埋怨他讓等船的過程沒有趣味,變得漫長。
王惟清也推了李二狗一下,二人相視一笑。
這樣單純的生活,會洗掉身上的疲憊。
待李叔和王爹都靠岸後,李二狗飛快的跳上了船。
一會兒,王惟清便聽到李二狗在大聲的喊他。
“惟清,我爹這次捕到了一條快十斤的深海黃花魚,你快來看看。”
王惟清一聽,這可不得了。因著福建富商發明了一種殲滅式的捕魚方法,現在江蘇浙江一帶能捕撈的黃花魚很是有限。在二十一世紀,一條野生的大黃魚可以賣到上萬。這樣的一條黃花魚,可能會是這一年漁村最貴的一條魚,俗稱魚王。王惟清很是感興趣,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黃花魚。
王惟清對著王爹笑了笑:“王爹,我看看就回來幫你。”他上躥下跳的飛速移動,終於站在了那條黃花魚的麵前。果然是細鱗黃如金,可惜此時天色昏暗,若是加以陽光照射,必定會發出金燦燦的光芒。
“怎麼樣?惟清。”李二狗傲嬌的表情,就像這是他捕撈的一般。
“李叔你真厲害!”王惟清越過李二狗的眼神,誇著李叔。
一會兒,守在碼頭的二手魚販就擠開了王惟清,圍住了這條黃花魚。王惟清在外側聽到最高的要價到了十兩銀子。
夜晚,王惟清在廚房幫王嬸燒火。嘴裡還不停地說著今天看到的那條黃花魚有多大,多漂亮。
王嬸看著王惟清滔滔不絕的樣子,心中充盈著滿滿的幸福,她活了半輩子,以往出海壞了身子,便以為再也不會有這樣其樂融融的時刻。然而因為王惟清的到來,一切都變得美好了。
王爹實在是不想再聽王惟清誇李叔了,便走到廚房門口:“你李叔已經把魚拿到李長根府上去了,不知會賣個什麼價錢。要是能有二十兩,也好給二狗置辦些好衣裳,再留些錢,早些把姑娘相看了。”
王嬸也跟著王爹的話頭說下去:“二狗這孩子老實,若是二狗能找個好姑娘,定要好生辦一場。咱們小漁村都許久沒有喜事了。話說這頭,惟清你什麼時候考慮你的事?最近許久沒有看見這李家小姐了。”
王惟清不禁在心中暗想:王爹你是會轉移話題的。
當四周漆黑一片,耳邊蟲鳴不斷。王惟清躺在他的硬板床上,期待著等會兒李二狗帶回來好消息。
三更已過,王惟清終是聽到了牆邊的腳步聲。隻是這腳步聲沉重緩慢,沒有一絲喜悅。
王惟清快速披上外衣,跟在了李二狗的身後。
“二狗哥,怎麼樣?”王惟清拍著李二狗的肩膀,視線落在李二狗推車上的木桶裡。
那條黃花魚,在月光和水波之下,熠熠生輝。
李二狗憤怒道:“他們居然想五兩銀子就買下。”
“什麼?五兩?”王惟清沒想到這個魚王在李長根眼裡隻值得五兩。
“那個管事的說,我若五兩不買給他,等到明天,這魚就隻值一兩了。”李二狗憤憤不平的說道。
這海裡的東西,自然是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減價的。但那麼鮮活的大黃魚,怎麼也不會才值五兩。王惟清的腦袋飛速運轉,想要幫李二狗找到買一個好價錢的方法。
可是現下更深露重,恐怕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若是再去李府,恐怕價會被壓得更低。
“二狗哥,不如我們去平川縣賣吧!”王惟清說道。
李二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上次去平川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二狗哥,你現在賣給李府隻會被壓價,長灘縣是不會賣出好價錢的了。我同你去平川縣三個時辰的腳程,去趕最早的那次市集。”王惟清拍了拍水桶壁,對李二狗解釋道。
“能行嗎?”李二狗滿臉疑惑,心中忐忑不安。“惟清,我一直在出海。已是很久沒有去過長灘縣以外的地方了。”
王惟清又安慰了李二狗一會兒,最終二人一起踏上了前往平川縣的路。
今天的夜晚,月明星稀,蟲鳴相伴。兩個少年快速行走在顛簸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無聊的話題。
這可不必白日,現在是人最困,意識最薄弱之時。兩個少年的衣衫都浸上了薄汗,可是他們不敢停。一是怕路上遇上土匪,二是怕魚會在水桶裡翻肚子。
最終,二人在稀疏的星光下,趕到了平川縣的市集。
李二狗將水桶一放下,便圍上了許多二手商販。
想必這些人也是許久沒有看到這麼大的黃花魚了。
有幾個人見王惟清和李二狗麵生,便想要敲竹杠,說是大黃魚現在是有價無市,沒人會出大價錢去買一條魚,不如就十兩銀子賣給他們。
王惟清見價錢還可以上漲,便讓李二狗再耐心的等待一會兒。
那些人見王惟清和李二狗對那個價錢不滿意,便隻得悻悻離開。
“管家,你看這黃花魚真大。”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彎著腰,低頭看著黃花魚。這女孩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丫鬟。
一個管家裝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女孩後麵,看著王惟清和李二狗。
“二位不是平川縣人士吧?可是長灘縣的?”那中年男子竟一眼看穿了王惟清和李二狗的身份。
還不待王惟清二人回答,那個女孩便道:“小姐最是喜歡了,二位這魚怎麼賣?”她一麵說,一麵拿出了錢袋。
王惟清從未見過那樣精美的錢袋,連李小舟的錢袋都不如這個女孩的好看。
“婉兒姑娘,豈有你出錢的道理?”那個中年男子連忙阻攔女孩。“這魚正適合今天的家宴,巡撫大人遠道而來,豈有客人買的道理。今日請婉兒姑娘來確定菜式,已是勞煩姑娘,辛苦姑娘了。”
那中年男子,一麵對著那女孩一陣恭維。一麵拿出二十兩遞給王惟清,示意王惟清和李二狗快些離開。
王惟清和李二狗不敢相信自己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將大黃魚賣了,還賣出了二十兩。二人快步往回去的路跑,生怕剛剛那個管家反悔,追上他們將銀子要回去。
二人走了半個時辰後,天已露出了微紅的太陽光。
他們氣喘籲籲的坐在路邊,拿起剛剛在市集買的乾糧,就著涼水,就當今天的早飯了。
待李二狗填飽了肚子,他便坐到了王惟清身邊:“今日這事,多謝惟清了。”他拿出十兩碎銀,塞在王惟清的手中。
王惟清沒想到李二狗會分一半錢給他,還未吃完的乾糧,直接嗆得的他上氣不接下氣。
李二狗順了好久王惟清的背,才讓王惟清將那些嘴裡的乾糧咽下去。
王惟清吞了吞口水:“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要用這十兩銀子斷送了我們的兄弟情分?”
李二狗看著生氣的王惟清,隻得歎著氣:“惟清,沒有你,我恐怕隻能將這魚賣給李長根。今日,都是你的功勞。”
“什麼功勞不功勞的,你若是想讓心裡好受些,就當這十兩是我隨你結婚時的份子錢。到時候,我就什麼也不給你準備了,隻帶著空肚皮去喝喜酒。”王惟清推了李二狗一把,然後二人相視一笑。
這事就這麼決定了。
等二人精疲力竭的回到長灘縣,已是晌午。
王惟清讓李二狗先回小漁村休息,好生補補覺。他則向著縣衙走去。今日自己沒有請假便曠了工,想必會被罰錢吧。
當他滿懷忐忑的走到吏房時,黃譽和崔浩然都如同平時那般,完全不在意他今日曠工。
他走到黃譽麵前,吞吞吐吐道:“黃經承,實在是抱歉,我今日因為一些事耽擱了。”
黃譽全然不在意,自顧自的的喝著茶:“無妨,以後你也給我打掩護便是。”
若是因為這事罰王惟清的俸,他心中還能接受。可黃譽與崔浩然如此這般,便是讓王惟清以後與他們一起同流合汙。
仔細想來,其實拿例費那裡,便已經同流合汙了。
王惟清總覺得在衙門當差,應當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怎知才來這裡不過兩月,已經乾了不少偷偷摸摸之事。
正當王惟清緊皺眉頭,心中煩悶之際,卻是縣令程至來到了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