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王惟清獨自工作的第一個月便接到了一個差事。
首富李長根的小妾生了一個兒子,他家算了日子,若是今日入戶籍,來日這個小孩定能入仕。
王惟清早早就在吏房等著黃譽,給首富的兒子入戶籍,可不能有絲毫馬虎。
申時已過,王惟清已將手中的《論語》翻看了幾遍,也不見黃譽來縣衙。他猜想,許是黃譽直接就去了李府。想到此處,王惟清便走到吏房之中暫時存放文房四寶的房間裡,準備拿一套最好的,給李長根的小兒子入籍。
他在房間翻找著,卻聽門外有人出聲道:“你在作甚?”
王惟清轉身看著來人,此人圓潤的臉盤,小小的眼睛,正是縣令程至,以往王惟清在人牆外見過他。
王惟清立馬向著縣太爺行禮:“小的吏房王惟清,見過堂尊!”王惟清自覺行禮應當沒有過錯,但程至未出聲,便不敢將頭抬起來。
程至見此人便是李老爺叮囑要特殊照顧的王惟清,那個依靠女子的後生,於是輕蔑的搖著頭,話也不說徑直離開。
直到王惟清感覺吏房恢複了以往的安靜,他才反應過來程至已經離開。空蕩蕩的吏房獨留下王惟清在心中懊惱,縣太爺明明在問自己在乾什麼?他卻忘記回答了。
也罷,下次反應一定要快些才行,不然領導還以為自己很怯懦。
王惟清拿著準備好的文房四寶,正準備出門時,便碰見了趙主簿。
“惟清你是去哪?”趙主簿問道。
王惟清一五一十的告訴的趙主簿,趙主簿嗤笑一聲:“傻小子,李老爺家裡的文房四寶可比你手中這個金貴。黃譽和浩然怕是早就到李府了。你此刻快快跟去,權當長見識。”
王惟清應聲,而後飛快的朝李府走去。
昨日黃譽在吏房對著王惟清和崔浩然說今日李府之事。那意思明明是要讓王惟清去李府的,為何他們二人已經決定要去李府,卻不告知他呢?王惟清心想,等會兒一定要問個清楚。
王惟清快步趕到李府門口,本以為進李府的門會看他在衙門當差的腰牌,卻不曾想芸香早早便在門外等著他。
“王公子,快快請進。小姐發現今天來入戶籍的人不是你,便讓我在這門外等你,看你是不是被耽擱了。”芸香一麵說著,一麵領著王惟清往正廳走去。
王惟清看著芸香把自己往正廳領,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進李府也是芸香領著進來的,隻是當時,他隻能走偏門。如今已能堂堂正正走正門了。這大半年的變化,讓王惟清一時很感慨。
約莫走了有一裡路,終是走到了正廳。與上次走偏門不一樣,這次王惟清才真正明白了一縣首富的府邸到底有多大。
從正門走過來,更顯得李府錯落有致的庭園富麗堂皇。這是王惟清在這個世界,目前接觸到的,最好的房子。
等芸香和王惟清趕到正廳,卻是發現入戶籍的所有程序已經完成。
黃譽和崔浩然一臉詫異的看著王惟清,都不曾想這王惟清居然會找到李府來。
黃譽碰了碰崔浩然的肩膀,二人心照不宣。
而另一邊,李小舟看到王惟清來了,很是高興。
李小舟拉了拉他父親的袖子,示意他父親來人就是她一直提起的王惟清。
李長根現下已四十歲,隻得這麼一個女兒,直到今年才添了一個兒子。他與李小舟的感情極好,在她麵前總會表現的明理又慈愛。
“這位是?”李長根向著王惟清問道。
“恭喜李老爺喜得麟兒,在下是吏房才來的王惟清。”王惟清行了拱手禮。
“哦!原來你便是王惟清啊。聽聞你對文章見解獨到,今日我高興!正巧這裡有王部堂送的書籍。你們是知道的,我李長根是一個粗人,不如今日就寶劍贈英雄!你隨我前去拿。”李長根也不顧黃譽和崔浩然難看的臉色,拉著王惟清就往裡間走去。
李小舟見狀亦借口身體不舒服,悄悄跟在王惟清後麵。
一個局促狹小的房間內,李長根從書案上拿起一套書籍,遞給王惟清:“這個你拿著,《水經注》這本書在南方很是有用,這套是正本,可比你在外麵買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假書好太多。”
王惟清看出來李長根的表情並是不真心實意的想要對他好,他便也沒有去接那套書。
“你今日給我說句真心話,你可心悅小舟?”李長根也是不拐彎抹角的人,直接就說了出來。
王惟清心中明白了李長根為何會冷著臉對他,便回答道:“李老爺。”
怎知這李長根是個急不可耐的性子,他聽也不聽,就打斷了王惟清的話。自己又接著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不喜歡小舟的話,就離開她,你讀書我可以暗中資助你,任你去科考。二,你喜歡小舟,那便放棄科考,入贅我李府,幫我打理生意,從此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王惟清沒想到李長根把他拉到這裡,竟然是為了這個。他心中自是清楚,什麼才是喜歡。他對李小舟是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
“李老爺,我不喜歡李小舟。也請你高抬貴手,莫要參合我的生活,我會科考,但隻用自己的錢。書我便不要了!在下告辭!”王惟清說話的時候,表情冷淡的讓人毛骨悚然,縱然是李長根這個見過了大世麵的商人,也不寒而栗。
而此時徹骨寒冷的還有李小舟,她正依靠在門口,整個人沒了生氣。
王惟清也沒想到打開房門,便看見了雙眼空洞的李小舟。罷了,今日傷心過後,明日便會忘了他的。他不再看她,徑直離開李府。
回到縣衙,王惟清很是鬱悶,心中有一種聲音在嘲笑著自己。自己穿越到了這裡,已經很認真的在生活了。哪有穿越而來的主角,住吱吱呀呀漏風的茅草屋,在寒冷飄雪的冬天隻有一床稻草夾棉花做的被子?哪有穿越而來的主角,因為身份不能科考,在縣衙工作被同事遺棄?
以上這些,王惟清都能忍,都可以一笑而過。
但是李長根今天說的話,就像一個倒刺,紮在了王惟清的心裡。
他絕不會依附任何女人,他要憑自己的本事,在這個世界立足!
心中鬱結難解的王惟清在吏房整理著散亂的書籍,等著黃譽崔浩然回來。
黃譽率先走進屋,在看到崔浩然帶上門後,他掏出幾個織錦帶,在屋裡光明正大的將李長根給他們的例費,分成六份。一份最大的,裡麵應該是一錠黃金,和許多碎銀子。然後第二三袋,也是一錠黃金,和少許碎銀子。接著第四袋,將碎銀子平分成了三份。
黃譽看向王惟清,語氣平靜:“惟清,這你給你的例費。我與浩然商量,原本想帶你去見世麵的。但李老爺畢竟是我們長灘縣的首富,怕出岔子,便沒有帶你。但是例費你得收著,今日就算你不來,我們也會分給你一份的。”
王惟清心中明白例費是什麼意思。想必當時王爹王嬸給他入戶籍的銀子,便是黃譽和崔浩然也有份分得。這長灘縣隻要關於戶籍之事,都要先交例費孝敬這些官老爺,而黃譽同崔浩然自然也會從中撈取些銀兩。
原來他們心裡還是想著我的,而我卻在這妄自菲薄。他看了看黃譽放於桌上的例費,連連搖頭:“黃經承,浩然兄,這我是萬萬不能要的。”
黃譽見王惟清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便覺得好笑。他拉起王惟清的手,將一小袋銀子放在王惟清手中用力攢住。“惟清,咱們那少得可憐的月例哪能養活一大家子人?這是咱們本就應得的。我知你第一次會不好意思,沒事的。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乾衙門這行的,最忌心善!日後傳出去,你王惟清不拿例費,你怕是在衙門裡混不下去的。”
黃譽說完,便拿著那三袋多的織錦袋,向著衙門裡麵走去。
想來最大的是孝敬給縣太爺,另一個是給趙主簿還有孔縣丞的。
目送黃譽離去後,崔浩然拍了拍王惟清的肩膀:“惟清,你就收下吧。人在衙門,身不由己。這小小的衙門,門道可堪比六部三司。”
崔浩然說罷,便走到他的書案,又開始謄抄古書。
王惟清手中拿著那袋碎銀子,約莫有二十兩,是他接近兩年的俸銀,是王爹王嬸省吃儉用幾年才能存起的銀錢。
他想起王爹王嬸當時給他入籍時,給的例費便是二十兩,心中覺得很是可笑。兜兜轉轉這二十兩又回來了。
一個下縣首富的一個小兒子入籍,隻是去了半天,便可輕輕鬆鬆拿到普通百姓披星戴月,沒日沒夜做工都無法兩年就掙到的銀錢。
這便是所謂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王惟清心中盤算了一番,長灘縣是下縣,人口比不得平川縣這樣的富庶上縣。全縣約莫有五千人,除去在縣衙當差的一百多號人。再除去士紳及商賈,至少還有三四千名普通老百姓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而他,似乎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無力的觀望著,甚至現在還與縣衙裡那些人同流合汙。
王惟清走到自己的書案旁,低頭發現崔浩然剛剛在他書桌上放了一本書。《資治通鑒》
而不遠處的崔浩然,此時已經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專心致誌的謄抄起來。他一旦開始書寫,是絕不會搭理任何人的,這點王惟清很清楚。
他拿起崔浩然給他的書看了起來,他明白崔浩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