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1 / 1)

夜台蒙楚 懷歸歸 3525 字 2個月前

鑼鼓喧天高朋滿座,喜燭搖曳哄笑不絕。

林嬋一身喜服,拿著團扇擋在麵前。院中熙熙攘攘,各色麵孔盯著堂上之人。

一隻峰鷹盤旋上空,久久不肯離去。

她盯著天空愣了好久,被身旁的人提醒才回過神,林嬋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從今日起,她便不能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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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傳來“砰”的一聲,丫鬟拿了一個蜂巢回來,奇怪道:“娘子快看,院子裡分明沒有蜂窩的,怎的突然冒出來這麼個東西?”

她盯著蜂巢看了好久,然後一字一句道:“這東西來曆不明……扔了吧。”

上空一聲長鳴,峰鷹決絕離去。

她傻傻笑著,眼眶溫熱,嚇得丫鬟慌忙連叫她好幾聲。隔著窗子,屋外佳木蔥蘢,奇花爛漫,堆石為垣,編花為門,好不氣派。

邢家的三小公子邢扶桑拋卻門第之見,力排眾議將一個禦史台主簿的小妹娶進門一時傳為佳話。在民間傳開的,是邢家小公子文采絕佳,儒雅風流,林家小妹傾國傾城,知書達禮。連話本子都迅速出現了以二人為原型的情愛故事。又說兩人成親後夫唱婦隨,琴瑟和鳴,還一同祈福上香。

若木聽著周圍人興高采烈討論邢林兩家的婚事,不知不覺回到了姑兒山,他答應過要給她再做一個同之前一樣的房子,不想食言。

近些日子他變得愈發暴戾,總有嗜血的衝動,屋外那些妖的心跳聲也越來越明顯,有時他似乎能隱約聞到血液的味道,也唯有這承諾,能叫他清醒一些。

若木越來越喜歡喝酒,可醒時總發現自己躺在邢府屋簷上,那時,他總要靜靜看著天邊紅日緩慢落下,看著夜幕降臨後,窗內的人影。

這回,她如往常一樣坐在窗邊,不知手上在忙些什麼。

他仰起頭,灌了自己一口酒。

屋門忽被踢開,一個紫衣男子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副已經喝的人事不省的樣子,喊著林嬋的名字。若木忽覺得惡心,天衝劍立即察覺到他心中所想,煞氣大作。

他現出原形,衝向院子中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時隔一年,峰鷹再一次出現在邢府上空,女子方才出門,便看見他直衝邢扶桑而去,一聲驚恐的尖叫打破寂靜,她雙腿發軟,順著門緩緩坐下去,目送著那鷹飛遠,消失在天空。

邢扶桑酒醒了一半,看到癱坐在門口的女子,凝神嗬斥她的奇怪行徑,身後一眾家丁剛跑進來又被喝退。

一場鬨劇慌慌張張開始又匆匆忙忙結束,甚至除她之外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邢扶桑本是過來同她商量立妾之事,到頭來卻變成了前來告知,幾句話尚未說完便已離去,獨留那女子依舊癱坐在原地。

林嬋再一次登上屋脊,天空繁星如許,像極了一年前的那個夜晚。

若木站在她身後,隱於黑暗中,“那個人對你不好,你不喜歡他,為什麼要攔我?”

語氣平淡,不聞悲喜,不辯哀怒。

“我不想你的手上沾了血。”

“若木,我知道你很厲害,你答應我你,任何時候,都不要傷害無辜。”

若木凝眉,上前坐在她身側抿了一口酒,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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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婆不滿意她的出身,一個農家女,沾了兄長的福氣做了官小姐,可骨子裡還是農家女,琴棋書畫樣樣不通,詩書禮儀全然不知,故而百般刁難,她在邢府的日子委實艱難。

嫁入邢家三年,林嬋每日提心吊膽,生怕哪裡說錯了做錯了,這偌大的邢府裡他們都是一家子的,唯有她是個外人。在這裡受了委屈,又不敢同母家說話,父兄隻會勸她要識大體顧大局,母親聽了也不過是多憂心些,鬨來鬨去,還不如不說。

昨夜下了雪,今晨的天空陰惻惻的,婢女在一旁為她梳洗時,邢扶桑怒氣衝衝地走進來,林嬋屏氣斂聲,恭恭敬敬去迎他的手被一把甩開。

他喝了酒,這時是千萬惹不得的。儘管林嬋心知今日她說什麼錯什麼,但還是儘量不觸他的黴頭,為他沏了茶,悄悄試了溫度才敢奉上。即便如此,邢扶桑依舊能找到她的錯處,將滿杯的茶潑到她臉上。

她甚至連分辨的機會都沒有,邢扶桑已經一掌落下。他再次揚起手,林嬋向後退去,意料中的疼痛卻並未來臨,她睜開眼睛,看到邢扶桑停在那裡,一把血紅長劍抵在他脖頸間。

瘋狂的劍急欲飲血,持劍者雙眸猩紅,一片肅殺。

林嬋看著突然出現的若木,不覺紅了眼眶,緊緊捂住了嘴。

她全身發涼,楞了許久才一步一步走近,從身後握住他持劍的手,連聲音都在顫抖,“快走,求你……快走……”

若木轉過身,殷紅的雙眼看著她。

“走啊!”

林嬋崩潰地蹲在地上,不停重複著讓他走。

若木盯著她看了良久,眼神逐漸清明,一聲嘶鳴打破了夜晚的寂靜,他衝向天空,頻頻回頭,她卻連看自己一眼都不肯。

天空中的身影越來越遠,一眾小廝被驚動,蜂擁而至,她被幾根長棍拿下,始終低垂著頭,心如死灰,不再反抗。

若木又回到姑兒山,即便那些小妖不喜歡他,但他也沒處可去了。除了那裡,沒有彆的地方可以接納他。

姑兒山妖靈眾多,兔子大當家便各妖收些靈力做了個屏障,使得姑兒山四季如春,他又去南荒找了甘木,強行使梨花常開不敗,縱然耗費心血太多,將自己推入一著不慎走火入魔的境地,也全然不在乎。隻覺得,院中有梨樹,便如同她也在。

若木提著酒躺在梨樹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裡她沒有嫁人,一直像他們初見時那樣開心,總是笑著笑著就丟了眼睛。

京內冬日的風幾乎要將人的皮吹下來一層,空氣中滿是難聞的味道。

往前再走了幾步,若木發現今日的鬨市少了平時不絕於耳的叫賣聲,異樣的焦味彌漫在大街小巷。

他朝人群聚集之處望過去,人群將祭台圍得水泄不通,上麵綁著一個素衣女子,熊熊火焰遮蓋了她原本的衣著妝容,隻能勉強認出那張蒼白的臉。

“沒想到邢家小公子費儘心力娶的女人,竟與一個妖怪有染。”

“真是個不自知的東西。”

“白眼狼一個啊,邢家給了她無上尊榮,她卻招來妖族,聽說,還險些害死那三小公子。”

“這種女人,就活該燒死……”

台下充斥著鄙夷與不屑,祭台之上,她雙眸緊閉,臉色慘白,嘴角殷紅醒目惹眼,沒有一絲生氣。

在一片煙熏火燎中,他透過火焰看到她。

她就好像一具軀殼,一動不動地被吊在祭台上。

若木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當他劈開鎖鏈時,林嬋癱倒在地,氣若遊絲,嘴裡不停重複著一句話,她說:“我要回家。”

可是林府大門緊閉,早早有人布好了陣,隻等她帶著鷹妖自投羅網。

那些人行動有序,施咒,收網。林嬋隻覺眼皮重若千鈞,到了林府好不容易清醒片刻,卻隻看到金色巨網自若木頭頂壓下,他嘴角露出一抹猩紅,神情痛苦,執著林嬋的手緩緩鬆開。

白帆醒目地高高掛起,那天,兄長站在門前,曆數著她的罪行。最後,他說她勾結妖族,氣死了母親,禍亂蒼生,□□背德,自今日將她從族譜除名。

她不由紅了眼眶,死死地咬著唇,看著那金釘朱漆的大門緩緩合上,將她拒之門外。

四周圍滿了看熱鬨的百姓,將士們蜂擁而上,耳邊充斥著咒罵喊殺聲,若木還在喊著讓她跑,她卻什麼也聽不見了,閉上眼睛,重重摔在地上,血紅珊瑚珠散了一地,映出周圍形形色色的模糊人影。

當夜,她燒了臨時關押她的柴房,在火中翩然起舞。

閉眼之前,她似乎看到了若木禦風而來,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綴滿星星的眼睛變的猩紅。

風帶著泥土的味道。

她滿足的笑著,朝他揮了揮手,“若木,再見。”

“就讓我去死,你不要來找我,我不想再連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