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1 / 1)

夜台蒙楚 懷歸歸 2804 字 2個月前

日頭尚未升起,道路兩旁的草木還掛著未及蒸乾的露水,早秋的清晨微帶些涼意。林嬋坐在田埂上看著螞蟻匆匆忙忙奔波勞累,有時螞蟻走錯了路,她看的著急,忍不住幫上一幫,忙的不亦樂乎。

母親割了一把麥子,直起身看到那十二歲的女孩安穩坐在田埂上,又俯下身去做自己的事。樹梢上支著一個鳥窩,幾隻雛鳥探出頭,悄悄注視著勞作的人群。

風輕飄飄的刮過,林嬋本就淩亂的頭發肆無忌憚飄在空中,愈發目中無人。

“砰”一聲輕響,林嬋眼前忽然冒出來一隻天外飛物,壓死了幾隻螞蟻,她氣鼓鼓地瞪著那隻比自己手掌還要小的雛鷹。

白色的小東西摔得腦子發愣,看向麵前的龐然大物,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一人一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林嬋實在瞪不過它,被迫認輸,看了眼樹頂上高不可及的鳥窩,立刻放棄了送它回家的念頭。

後來雛鷹的父母趕來要將摔下窩的小家夥帶回去,林嬋便將它送上高些的土坡,然後開心地朝他揮手。

翱翔九天的鷹不會被任何人可以絆住腳步,它應當可以在往後的日子裡,所向披靡。

後來的四年,林嬋忙著長大,竟從未在意過自樹頂落下的深邃的目光,仿佛那年匆匆一彆後,就要永遠失去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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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隻馬蜂忙進忙出,“嗡嗡”聲不絕於耳。她在蜂窩外點起火,又鋪上厚厚一層嫩樹葉捂出煙霧,拿出偷來的蒲扇不住扇風。

裡頭的東西被熏出來,林嬋揮了揮手,本想將其揮退,卻不料引來反攻,場麵失控,趕忙扔了蒲扇撒丫子跑路。

慌亂中臉上胳膊上都在刺痛,忽聽身後一聲長嘯,緊接著一陣疾風略過。林嬋自身後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帶到空中,巨大的翅膀扇動起來,她眼睜睜看著自己雙腳離地,然後越來越高,那些平日裡看不到頂的樹逐漸變成一個小點,身後的馬蜂儘數消失。

她轉過頭,隻能看到一個男人流暢的下顎線。

他說他叫若木,是姑兒山上一隻鷹妖,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些許的小心翼翼。

小姑娘平生第一次見到妖,開心得手舞足蹈,在姑兒山奔跑起來,跑過漫山遍野的淺草,繞過幽深靜謐的槐樹林,帶他來到人族的小鎮。

那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街上人影憧憧,暖黃色的燈光映出少女臉上的天真爛漫,街市如晝叫賣不絕,林嬋開心的喜鵲一樣說個沒完,恨不得將自己愛吃的全部給若木嘗一遍,他笑起來和煦溫暖,不似父親粗魯,也不像兄長深沉嚴肅,舉止溫和得體,深邃的眸子裡總是藏著星星,看向她時微微笑著,宛如神明。

原來世間,真有這樣溫柔的人。

時間恍如白駒過隙,眨眼便是一年過去。林嬋吃了若木不少蜂蜜,覺著他仿佛每一日都與前日不一樣,初見他時,他是個孩子心性,一年過去,他逐漸寡言少語,暴躁易怒。

有一回,他玩笑時提起一把劍,林嬋吵著要看,若木無奈拿出來,卻一不小心傷了她。那劍泛著紅光,林嬋一見到就覺得心神不穩,仿佛精氣全被吸乾,昏昏欲睡,緊接著生了一成大病,幾個月才見好。

她覺得那劍不是個好東西,勸他扔了,若木竟一反常態,拂袖離去。

後來若木懊悔的拿了許多蜂蜜示好,林嬋依舊溫柔的笑,卻終於明白,若木是妖,他跑的那樣快,自己怎麼追的上。

日後,他終將是要與她越走越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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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烏雲密布,雷鳴一聲蓋過一聲,不時劈下一道閃電,將屋內照得明亮,屋外漸漸下起了雨,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雨越下越大,一滴又一滴發了狠猛烈敲擊著地麵。

母親一邊忙著手裡的針線活,一邊問她:“前日裡來提親的邢家公子,你覺得如何?”

她彆過頭,看著陌生的新家,“我隻聽父母安排便是。”

窗外雷鳴不減,驟雨難歇。

兄長前幾月及第進了禦史台,他們舉家南遷來了京城,這裡繁華熱鬨,林嬋總愛四處溜達,聽說前些日子有個邢小公子見過她一麵,隔日便托了人來問。邢家官階不低,兄長連連答應,一門親事就這樣被決定。從頭至尾,林嬋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成了待嫁之婦。

邢家與林家差距太大,提親這事又是那三小公子一意孤行,母親怕她嫁過去被輕視,若不得公婆喜歡,來日邢三公子一旦變心,自己的女兒在那高牆之內舉步維艱,因此多番勸誡,隻是丈夫和兒子打定了主意,她實在沒什麼話語權。

林嬋自知無力回天,與其平白叫母親多添憂慮,不如隨了他們的意吧,反正……反正她終有一日要與若木走散的。

她笑了笑,雙眼失神。

雨下了整整一日,深夜才停,林嬋坐在高高的屋脊上,月亮被遮掉了一半,微微透出些光亮。

身後傳來收翅的聲音,卷起一陣風,將她剛理好的碎發吹亂,他心情應當不錯,“今天的風有泥土的味道。”

若木坐到她旁邊,“你怎麼了。”

林嬋仰起頭,閉上眼睛,努力感受著周圍的一切,她的臉一般隱在黑暗裡,緩緩開口,“若木,我要嫁人了。”

嫁人以後,你就不能隨便來找我了。

“你不開心。”

若木靜靜看著她,在她濕潤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不開心,便不嫁。”

月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樹影,他看到她薄唇一張一合,緩緩開口,“聽說邢小公子溫良敦厚,昨日他約我賞花,舉止文雅,體貼周到。他還說,會一輩子對我好,嫁給他,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沒有不開心,我隻是有些舍不得。”

若木沒有說話,將手裡的蜂巢遞過去,不再看她。

林嬋接過,哽咽道:“若木,我還是喜歡我們家之前的房子,這裡太大了,我會迷路。”

“我替你再做一個同之前一樣的。”

“會有梨樹嗎?”

“會有的。”若木轉過頭,看到她的側臉,另一半仍舊隱在黑暗中,那一隻眼睛裡,淚光點點。

林嬋忽然笑了,“若木,再帶我飛一次,好不好?”

風像刀子一樣劃過臉龐,林嬋輕輕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被風吹了個七七八八,若木聽不清,隻能感覺到背上一滴一滴留下的眼淚,末了,她隻留下一句話,“若木,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