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姑兒山的第二日下起了滂沱大雨,若木側坐在門前,任憑雨水將他淋濕。兔子大當家來看他,他也說不清那時的他到底怎麼了,似乎手腳都不受控製,聽見心跳聲便覺得難受,天衝劍也在急切地催促著他。
失去理智前,他似乎聽到林嬋說話了,她說,若木你答應過我的。
一句話敲醒若木,他慌張停手,將劍收起來,兔子醒後有些不可置信,神色複雜的看了裡麵的人影一眼,緩緩離去。
後來他登門道歉,兔子大當家卻不知所蹤,問了幾個小妖,都說去找過若木之後便再沒見過。
他有些懊惱,但這些許異樣的情緒很快被昏睡不醒的的林嬋吸引過去。女孩的身體被他用靈力養著,一月來靜靜躺在寒玉床上,雖臉色蒼白了些,卻也隻是個睡著了的樣子。
那段時日他幾近瘋魔,整個屋子都被一層紅色血霧籠罩著,沒有一隻小妖敢靠近。
當那極北處來的神敲響了若木家門時,他正守在林嬋身邊,靠著寒玉床一點一點細數他們的過去。
他說他叫銜羽,有法子救林嬋,隻是那把劍他得帶走。
若木二話不說將劍送了出去。
後來銜羽說林嬋傷得太重,又沒有一絲求生的意誌,要救她唯有以命換命。誰的命不重要,是否自願,是人是妖都沒什麼所謂。
除了若木。
照他的說法,是他早已受天衝劍蠶食,換了也是叫林嬋替他受苦。
那日,銜羽換了純淨的靈力護住林嬋心脈,隨後看向一旁神色複雜的若木,嘴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緩緩開口,“你若不想牽連無辜也可以,以我的能力,叫她再活個一年半載倒不是什麼大問題,隻是醒後大抵會同之前不太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心智受損,宛如孩童。”
若木看著緊閉雙眼的林嬋,朝門外走去,銜羽叫住他,“林嬋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若木停下腳步,“容我想想。”
他終究還是選擇放手。
他說,我答應過她,絕不傷害無辜,若是叫無辜的人替她死,她即便醒過來,也不會原諒我的。
那一句話,仿佛耗儘了他的力氣。
若木說話時垂著頭,沒看到銜羽終於鬆了一口氣。後來兌現了他的承諾,帶給他一個心智儘失宛如孩童的林嬋。
那日碧空如洗,雪白的梨花鋪滿小院,若木站在那裡,看著從銜羽身後小心探出半個頭的女孩,不由紅了眼眶。
後來銜羽帶著劍離開,林嬋作為姑兒山唯一的人族留下來,七個月之後,因病逝世。
若木照人間的規矩將她下葬,他靠著墓碑與林嬋告彆,他答應她,要替她看看這人間。
那日,兔子大當家撐著傘在他麵前停下,淡淡問他:“你要走了嗎?”
若木抿了一口酒,臉上沒什麼表情,“她曾要我替她看看人間其他地方是什麼樣子。”
她將手伸出傘外,感受著那冰涼的氣息,“收走劍後,你果真好多了。”
若木笑了笑,“是麼。”
他摔了酒瓶,碎片在風雨中搖搖擺擺,“你早知道,銜羽隻是來拿劍的,他根本沒辦法讓她死而複生。”若木的頭發被雨水衝刷打成結,他凝神看她,“七個月來,我身邊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天衝劍對你侵蝕太重,銜羽說收走劍後你需要一點時間過渡。”她頓了頓,又繼續道:“這世上沒有誰能起死回生,而且林嬋自焚,就是不想讓你再為她做出傻事。”
若木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他說:“我以為是我在陪她,原來是她在陪我。”若木看向天空,釋然到:“她輸給了人間的規矩,我輸給了她。”
既如此,我便替你看看這人間罷。
八
銜羽告訴我,我隻要等那隻鷹的傷好全了,就可以走,隨他回極北處的忘機幻境中去。
那時,我便功德圓滿了。
兔子姐姐總是笑眯眯的,聰明如她,能使這姑兒山所有生靈心甘情願供她驅策,有她和若木替我撐腰,這七個月過得順心,所以離開時,沒有多少遺憾。
這裡的花永開不敗,大片花海一直延伸到天邊去,仿佛沒有儘頭。住的久了,我竟舍不得離去,畢竟這裡的日子悠閒散漫,長住下去實在是不錯。唯一有些不足的,便是我總覺得缺了些什麼,胸口空落落的。
直到一月前,我貪玩跑去人間,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才終於知道,原來,我是缺了一顆心。
那個坐在窗邊品茶賞花的公子透過層層的梨花看見我時神色一凜,笑容驟然消失。衝下來捉著我的手要我同他回去,還自稱是我的丈夫。
我在姑兒山幾個月從未見過有誰敢如此強橫無禮,一時被嚇得不知作何反應,隻拚命掙紮,卻還是被他帶去了一個華麗的屋子。
當夜若木慌忙來尋,我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那些荒唐的過往。
那個少女被綁上祭台,他救下了她。
那個少女瘋魔放火,他救下了她。
我仿佛又看到祭台之下眾人慌亂逃竄,行刑官再無一點威嚴,令牌滾落一地,皚皚白雪在百般蹂躪之下與泥土混成一片,驚懼之聲響徹天地。
那把劍發了瘋般飲血,他身後的人一個一個倒下,在風雪中與天地融為一體。
那夜我放火燒了邢府,他抱著我走在銀裝素裹的街道上,身後留下一串鮮紅迤邐的腳印,我看到他背後鮮血淋漓,他卻還在輕聲安慰我,他說,這次不能飛了,有些慢,他讓我不要著急,他會帶我回家。
可笑,明明是我燒了他的翅膀,他竟還在安慰我。
這次他好多了,眼睛一直都是正常的琥珀色,將人打暈後碎了一口便悄悄帶我離開。
我知道,他的傷好了。
如今他即便再生氣也不會失控,那我就該走了。
後來一段時間,我的身體越來越弱,終於在一月後,離開了這座姑兒山。
我知道我活著隻是為了讓若木不要瘋,讓他有時間從天衝劍的蠶食中醒過來。銜羽離開之前告訴過我,他的劍掉落凡間,險些教若木神誌儘失,所以他留下我,等若木好些了再回他那裡去。
可是我不放心,於是我又讓他答應我,替我看看著人間,想必轉完這人間以後,他應當會忘了我的,便不會再如過去那般偏執了。
銜羽在山下等我,見到我似乎頗為震驚。
他笑著說,“沒想到我隨手捏的泥人,沾了點林嬋小姑娘的氣,竟也有了自己的神識。”
奇怪,銜羽也糊塗了,我不就是林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