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1 / 1)

小山河 棉花花糖 4101 字 2個月前

臨近城門口,路口熙熙攘攘,男女老少皆有,一如平日裡的熱鬨。帶著些疑惑,常衡卻有了不再多問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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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出段為謙身邊的氣氛有了些變化,常衡幾經思索,找不到詞語形容這細微的變化是些什麼,但卻有些直覺。

似乎今天……段為謙在此處,便是一直在等待那輛馬車。

好像印證了常衡的想法,段為謙接續將茶水一飲而儘後,起身,徑直離開了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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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月華清果真如顧柏元所言,是一家位於長清街最西側的小鋪子。

打眼看去,月華清的門麵普普通通。門前街道一同鋪著的青石板有些破舊,卻乾乾淨淨,縱使人來人往也不染灰塵。古樸而爬滿密密麻麻騰蔓的牆壁中,打開一道小門,牌匾題字月華清。

申時而已,店內尚未點燈。從外麵看去,月華清裡間雖有些隱蔽,也依稀可見牆壁上,桌台中展列整整齊齊,畫幅不一的畫卷。

比起旁邊的脂粉鋪,月華清不僅店鋪小,而且人流似乎也並不多,沈桑寧自街對麵下車,店裡也一直都沒什麼客人。

礙於身份,顧柏元不能直接引沈桑寧去月華清,沈桑寧下車後,顧柏元也是第一時間回到馬車中,沒有在街道上停留。

若是被旁人察覺到對沈桑寧的特殊待遇,對於沈桑寧來說,也是一種負擔。

不過,在進入長寧縣前,顧柏元還是提前讓小廝知會了月華清的掌櫃柳韶。算起來,他在長寧縣尚有三家畫鋪,月華清自然並非是其中最大最繁華的,甚至還有些偏僻,可之所以為沈桑寧選擇月華清,其中有很大原因,便是月華清的掌櫃柳韶是個明白事理之人。

明白事理,自然不會搬弄是非,也不會另眼相待顧柏元帶來的人。

顧柏元家中鋪子良多,無法一一關照,難免需要額外尋找堂前掌櫃。柳韶便是這一眾掌櫃中,和顧柏元交情甚好的一位之一。

柳韶為人不拘小節,爽朗開明,沒有閨中女子那些矯揉造作,讓人頭疼的禮節,和顧柏元一見如故,二人常常私下約酒。

說關係,也稱得上是顧柏元的紅顏知己。

沈桑寧自然懂得顧柏元用心良苦之處,站在馬車外,和車簾後的顧柏元道謝。馬車不多做停留,片刻,沈桑寧便獨自一人。

拿著小木箱的指關節因用力而輕微泛白,沈桑寧的目光落在月華清的門牌之上。

手寫楷體,木底燙金,端莊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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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歸客棧,亥時。

二樓最裡邊的房間,沉默的空氣,宛如一麵任何人避之不及的明鏡,映照寂靜中的萬般思緒。

段為謙獨自坐在茶桌前,斂眸,臉色稍沉,常衡心心念念記掛著的聖旨被妥善安置在旁側櫃中,段為謙不曾注意一眼,也沒有動作拿出。

茶杯碰撞在桃木桌,發出的聲音打破寧靜。

八方杯輕搖,瑞草魁的香氣蔓延開來,原本隻有段為謙一人的房間,此時驀然多出身著黑色輕便裝的年輕男子。

長身立在段為謙桌前,嚴朗畢恭畢敬。

“殿下,卑職已經去查了顧柏元暗自帶回來的女子身份,不過,那女子並非長寧縣人。”

段為謙頷首,目光仍落在八方杯之上。

汝瓷八方杯,段為謙最喜天青色釉麵。景朝建朝之後官窯民窯多有重製,隻遵循造型而顏色各異,花型不同,他卻始終用著原先的一套。

嚴朗的聲音徐徐傳來。

“那女子名作沈桑寧,是巫溪鎮木匠沈家的長女。卑職私下探詢過巫溪鎮上人,都說沈桑寧自生母離世,繼母入門後,日子便過得很辛苦。”

“隻是仍不知為何,沈桑寧和顧柏元一起出現,直到今日,他們二人此前全然沒有任何交集。顧柏元將沈桑寧帶來長寧縣後,將她安置在了名下最小的一處畫舫,月華清。”

“我知道了。”

段為謙此時將茶杯放下,向嚴朗肯定。

茶杯中的半盞茶水盈盈晃動,屋內蠟燭搖曳,被茶水映襯出光線。杯中升起的熱氣跳躍無章,茶之道深似海,人間清雅,縷縷純香。

回複完沈桑寧的一切,嚴朗的目光尚有遲疑。被段為謙抬眸的對視捕捉,才糾結片刻,將沒有說完的話說出口。

“殿下,還有一件事。”

“卑職在巫溪鎮的時候……似乎遇見了高劍。”

為數不多,嚴朗的語氣也並不確定。

和常衡後來被挑選的跟隨不同,尚是年幼起,嚴朗便一直在段為謙身邊,作為段為謙的侍衛。

前朝覆滅,新朝待建之時,為方便起見也不引人注意,嚴朗才成為了段為謙的暗衛,雖然仍舊在段為謙身邊保護,卻行蹤不定,不被任何人察覺。

而常衡承擔起侍衛的角色,對此一無所知。

此後,哪怕世人皆曉常衡是那大名鼎鼎的段為謙身邊的侍衛,嚴朗也永遠作為影子存在,對段為謙忠心耿耿。

自小長大,但凡段為謙交代給嚴朗的事,嚴朗自是十分上心,不憑力所能及查個底朝天,嚴朗是不會回來複命的。

但今日,高劍出現在酒肆猝不及防又意料之外,二人隻是隔著人群一瞥,雙目相對,嚴朗甚至都沒有仔細去看第二眼,高劍便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似乎從未出現過。

因此在巫溪鎮調查清楚沈桑寧的身份後,嚴朗又花了大量時間去尋找高劍,匆匆一見後,高劍卻始終不見蹤影。

可那一眼,嚴朗知道,是真實存在的。

“他怎麼會在這裡。”

段為謙不質疑嚴朗是否看錯,初時聽見高劍這個名字的詫異,也逐漸恢複如初,指尖輕輕扣著案台,有規律的輕敲,若有所思。

此行原本就不是秘密,段為謙在此處,有心人想要得知便也能四處打聽到,但高劍……他一向不是慣於蟄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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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你是怎麼作出這些畫來的?”

月華清的裡間,幫襯蘇如桃將沈桑寧的畫作展在自己的床鋪上,嘖嘖稱奇,在桃葉若隱若現出仔細觀察,也發現這畫作的與眾不同之處。

和普通畫作不同,沈桑寧的這幅畫以意境為主,畫中草木溪流生動活躍,又朦朧隱約,這樣的隱晦卻不像用墨筆刻意做成,而是另有玄機。

沈桑寧正在鋪床,她東西不多,唯有繪畫。大多生活所用,初來乍到,還得借靠鋪中多餘。

月華清是家小鋪子,位於長清街末尾,共計展在店中的畫作也不過幾十幅,客人不多,稀稀兩兩,因此平日裡隻有掌櫃柳韶和幫襯蘇如桃兩個人。

下午剛來,沈桑寧便受到了柳韶和蘇如桃的熱烈歡迎。掌櫃柳韶三十有餘,人如其名,嫋嫋婷婷,柳韶並非生在富貴人家,年歲漸長,難免有些歲月的痕跡。

因此略施粉黛,也彆有一番韻味。

“月華清人少,店也小,空房不多,但絕不會短衣少穿,你就和如桃住一間吧。如桃一個人占著一間房太久,兩人住倒也合適。”

安排好沈桑寧的住處,柳韶出門辦事,留沈桑寧和蘇如桃看店。

說是看店,整日客人都三三兩兩,入夜之後,更不會有什麼買家出現,柳韶剛走,蘇如桃便迫不及待地拉著沈桑寧參觀房間。

“桑寧?”

竟然不自覺的又走神,看著眼前被自己無意間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床鋪,沈桑寧總覺得無法將這場景和昨天夜裡還在破廟過夜,對著烤兔子抒發誌向的沈家長女聯係在一起。

來到這裡,是夢嗎?是一場美夢。

背對著沈桑寧,蘇如桃又不免感歎了一番,見沈桑寧奇怪的遲遲不出聲,回頭,才發現沈桑寧早把床鋪整理好,反而是愣在了那裡。

沒有多想,隻當沈桑寧是初來乍到,還不習慣這裡的條件,嗔笑,蘇如桃走到旁邊,從木櫃中將自己珍藏的蘭花露找出來,各自盛一杯,拍拍沈桑寧的肩膀。

沈桑寧轉頭,便看見一盞梅花杯中散著清香的蘭花露,和笑意盈盈的蘇如桃。

見她發怔,於是將蘭花露直接塞到沈桑寧手中,蘇如桃熟絡的坐在沈桑寧的床鋪旁。

她自十歲流浪被柳韶遇到,從此留在月華清中。雖雙親儘失,不甚富貴,卻好在有了一處可以遮蔽風雨的地方,長得無憂無慮。

“桑寧,其實我是剛才想問你,那副畫……你是怎麼做成的?”

“我看畫作用的是普通宣紙,卻似乎比其他畫卷要重一些,可沒有裝裱,和其他畫作大為不同,是不是跟畫卷裡的空白之處有什麼玄妙?”

順著蘇如桃手指的方向,沈桑寧也望一眼被蘇如桃完完整整平鋪在床鋪上的畫卷。清晨沾上的汙漬已經被沈桑寧小心翼翼的擦除,好在麵積不大,還可以複原。

是之前顧柏元拿在手中的那副。

那也是沈桑寧在材料缺乏的情況下為數不多能圓滿完成的畫卷,以春日巫溪鎮破廟外的山水桃林為景,沈桑寧為它取名,桃源卷。

心中觸動。

回眸,和蘇如桃的目光交織。

沈桑寧已經記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摸索作畫,並且將它當作自己的夢想的,但是今天,她卻可以預見再也無法忘記。

這是沈桑寧在意的事情,被人所關心詢問的第一天。

沒有太久停頓,沈桑寧放下蘭花露,起身走到畫作麵前,聲音安靜溫和,觸及桃源卷,目光隨之看待珍寶一般,對蘇如桃耐心解釋。

“這幅畫,其實用了兩張完整的宣紙。在其中一張作畫完成後,將兩張宣紙都裁剪為小段,再經緯交穿,填補餘色,才會呈現出所見紙痕縱橫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