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三)(1 / 1)

小山河 棉花花糖 4153 字 2個月前

沈桑寧明白,巫溪鎮從沒有給過她什麼,她在這裡也沒有得到任何的愛和希望,反倒是失去親人,又受儘了欺負淩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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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因此心有怨恨,憤憤不平。

可是,沈桑寧從沒有離開過巫溪鎮。

想去完成一件事情,和如今真正踏出巫溪鎮是不同的兩種情緒。前者壯誌淩雲,卻漫漫長路,不知道何時才會實現,後者當機立斷,可看不清楚未來究竟會如何。

方丈此時,也看著沈桑寧的側臉,他十分清楚沈桑寧這時在為難什麼,在帶著顧柏元回到破廟時,方丈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說服沈桑寧。

他和沈桑寧不同,沈桑寧是有著前程,卻看不清楚當下的年輕種子,而他歲月蹉跎,已經被徹底磨煉洗滌。

因此更知道顧柏元意外出現所帶來的機會,對沈桑寧未來的人生和夢想有多麼重要。

“桑寧,跟著顧柏元離開這裡,你就會離你的夢想更進一步。這五年來,你不是一直告訴我,你一定要離開巫溪鎮,帶著自己的畫作,在京城立足嗎?”

“這就是第一步。”

回眸,與方丈的目光相對,沈桑寧才恍然發覺在看向遠處那些過去的時候,自己逐漸濕潤的眼眸。

第一步。

這是第一步。

沈桑寧沒有出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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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為何……不先去縣府?”

常衡在段為謙身邊站著,已有多個時辰,膝蓋難免傳來陣陣酸痛,表麵仍舊畢恭畢敬,有禮有節。

卻終究難掩心中疑惑。

幾經糾結,終究還是忍不住詢問。

今日是他們從京城來到長寧縣的第三日,常衡原以為帶著聖旨,段為謙應會先去縣府繼任,再不濟,等到太監出現,也應該兩人一同前去縣府,宣布調動大事。

可在這兩日,段為謙不僅沒有踏進縣府一步,反而耗時耗力的選擇了一處隱蔽,卻居於城內繁華不遠處的客棧。

昨夜,段為謙分明已經包下知縣三人隔壁的房間,常衡料想,段為謙想要私下先結識縣尉縣丞,避免新官上任的尷尬,可段為謙卻隻是坐在房間,徹夜未有動靜。

除此之外,便是今日。

段為謙自清晨來到幽穀閣,便一直坐在此處,若有所思的望著街道上的行人,哪怕是時不時地看一眼不遠處的城門口,也始終一言不發。

自段為謙弱冠,常衡跟隨段為謙的時日已久,知道段為謙身為璟王嫡子,品性深沉,無論做什麼都有自己的思量。

可如今不同,他們拿著陛下聖旨,若是一直隱而不發,被陛下得知,恐怕會被問責。

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多,也愈發為段為謙擔心。

若是到了縣府亮明身份,段為謙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可如今長租客棧,段為謙恐怕是下定決心要在這裡獨自生活一段時間。

此次,他們不過是以曆練之名來到長寧縣,待時機成熟,段為謙自是要回到京城,常衡實在不明白,段為謙為何出此決定。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詢問出的話音,這時似乎是獨自落在空中,常衡詢問,段為謙依舊隻是淡淡的看著樓下,沒有什麼回應。

段為謙密而不發,如今已經整整兩日。

已經整整兩日,原本應該前來宣旨的太監也遲遲不來,常衡知悉其中隱蔽之處,哪怕心裡再為此事擔憂,也沒有多說下去。

他是侍從,向來不該插手皇族之事。

自知今日實屬多問,既沒有得到回答,常衡心中明白,便不再多言。

俯身,為段為謙添上一杯新茶。

清晨到了午時,段為謙身旁的清茶涼了又換,換了又涼,恐怕茶樓之中最關心這杯茶的,反倒是常衡。

不過片刻,在常衡走神壓抑憂慮,一邊關注著新添的茶水所冒出的盈盈熱氣時,從城門口悠悠進來的馬車終於引起了段為謙的注意。

“這便是長寧縣了。”

沈桑寧坐在馬車窗邊,車簾嚴嚴實實的遮蓋馬車內部,方才進入城門之時,城門口侍衛的檢查已經有動靜。即便不露麵,她自然也知曉馬車已經到達目的所在。

這樣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

這便是長寧縣,她第一次到來,也是日後即將在此處奮鬥的地方。

沈家沒有沈桑寧值得留戀的東西,除過沈桑寧的畫作和隨身攜帶的小木箱,她剛離開,沈家更是迫不及待地驅除了沈桑寧存在的任何痕跡。

因此離開的時候,沈桑寧並沒有回去沈家。

行李簡單,也沒有親人,沈桑寧隻不過是和方丈有些不舍的告彆後,就跟著顧柏元上了馬車,離開巫溪鎮。

她在巫溪鎮的時候,沒有那麼多的關注,鎮上隻當沈桑寧是沈家那個可憐的長女,年幼喪母,又失去了爺爺,接二連三,一身晦氣,沒有人願意接近。

如今要離開了,仔細想想,方丈之外,她沒有牽掛的人,就這樣不被任何人知曉的離開,反倒是沈桑寧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她有小木箱,有畫作,就是全部身家。

在回到長寧縣的這一路上,為了避嫌,顧柏元順理成章的將馬車讓給了沈桑寧,自己則是在馬車外,和車夫坐在一起。

初次相識,顧柏元非但沒有嫌棄自己的出身,反而無比信任自己,邀請她來畫舫,給了她一個離開巫溪鎮的機會,如今還要因為她放棄坐在馬車裡,沈桑寧對此有些過意不去。

不過沈桑寧自然也知曉,長寧縣不同於巫溪鎮,其中的流言蜚語也不是巫溪鎮可以比擬的。顧柏元這一番避嫌,不僅僅是為了她。

她隻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對長寧縣來說若有若無,有些什麼閒話,沈桑寧也自然是不在意的。

可顧柏元身居高位,家財萬貫,長寧縣內,自然有數不清的眼睛看著,長寧縣的官家小姐,商賈大家,詩書世家,自都對顧柏元都有關注。

知曉其中道理,顧柏元既然已經有了決定,於是沈桑寧也就沒有再多推據。

她身無長物,若是逞強不坐馬車,長寧縣和巫溪鎮半日之遙,更不可能走去。

這半日,獨自一人坐在馬車內,沈桑寧將自己的畫作和小木箱整理清楚,聽著外麵從林間鳥叫,逐漸轉變為不甚熟悉,而又能夠辨彆的口音,心情難免跟著馬車顛簸,而變得忐忑起來。

抬手,小心翼翼的將車簾掀開一條縫隙。

看著窗外各自不同的路過行人,來往人群,男女老少,忙著趕自己的路,吆喝自家生意,並不多看馬車一眼。

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同於世家清閒,知曉顧柏元的身份,也自難八卦顧柏元的事情,因此,沈桑寧反倒自在了一些。

遠處叫賣聲一陣一陣,長寧縣的街道比巫溪鎮寬闊而又整潔,街道上絡繹不絕的人群,流走的商販,也映襯出這個景朝最大的郡縣繁華之處。

這一切都和沈桑寧想象中的出入不大。

也難怪,在沈家這樣的虎狼口長大,她自然是把外麵的世界往更好處想。

就這樣沉迷的看了一會馬車外的風景,即便是隻在車簾下露出一雙眼睛,沈桑寧也不想被人發現,便準備放下車簾。

鬆手間,沈桑寧察覺到什麼,抬眸。

目光卻不偏不倚的與上方高樓中的男子對視。

隻是一瞬,極其短促,車簾落下。

這一瞬太過短促,沈桑寧甚至沒有看清楚那男子的樣貌,同樣隻有眼神,可卻覺得與自己對望的那雙格外清冷,似乎並非尋常人等。

心裡也隨之有些變化,從未出現過的波動,讓沈桑寧將那雙眼眸中的情緒印刻腦海,哪怕尚未過去片刻,沈桑寧仍舊知道,自己今後,恐怕是怎麼也忘不掉。

而條件反射的想要再一次拉開車簾時,外麵忽然傳來顧柏元的聲音。

“沈姑娘,前麵很快便到了畫舫。”

“此處畫舫名作月華清,平日生意不多,畫舫內也隻是二三人手,算得上清閒。姑娘初來乍到,若是不嫌棄,不如就在月華清住下,我來為姑娘安排好一切。”

雖然隻是剛剛接觸,沈桑寧仍可以感覺到,顧柏元是心思細膩的人,交由他來做這些事情,且讓人覺得放心。

更何況,她的確初來乍到,對長寧縣的一切都不甚熟悉,即便是找到住處,更是沒有足夠銀兩。

顧柏元願意在旁邊幫襯,沈桑寧自然是一萬分謝意。

“多謝公子關心。”

“如今人生地不熟,公子願意幫忙,我自然也不好推據。公子放心,待我日後有了銀兩,便償還公子,絕不虧欠。”

顧柏元身家富饒,自然不會缺沈桑寧那一點銀兩,他此番情願幫忙,雖短暫相處,卻可以看出顧柏元也並不是斤斤計較的性格,二人對此心知肚明。

可沈桑寧這麼做,並非是因為顧柏元,而是因為她自己。

在沈家長大,她最不喜歡欠彆人什麼。

她懂得虧欠為什麼會變成理所應當,變得更加疾言厲色的要求更多。

沈桑寧話音落下,外麵,顧柏元卻沒有當場應答。似乎是沒有聽見一般,直到沈桑寧以為顧柏元是默認,隔一段時間後,顧柏元才回應。

“在下自是自願幫忙的,其他則不必多謝。”

馬車漸行漸遠。

幽穀閣二樓,段為謙的目光也移開。

在馬車拐彎,消失不見的時刻,身邊放了一天的茶水也終於被段為謙拿起,輕抿一口。

常衡此時察覺到不同之處,也跟隨著段為謙的目光,看向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路口。

臨近城門口,路口熙熙攘攘,男女老少皆有,一如平日裡的熱鬨。帶著些疑惑,常衡卻有了不再多問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