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傳到都城的消息有悲有喜,我心裡也總是七上八下。我動了去前線的念頭,但我不會武功,也不會兵法,更沒用過戰場上用來殺敵的弓,去了反而幫不了什麼忙。
我想做一些什麼,於是我翻著以往治療過跌打損傷的醫案,又查了幾本醫書,改進了我和母親研製的“止血散”和“活絡膏”。
有一次傳回來的消息說前方缺了幾種藥,可是由於製作那幾種藥的藥材還沒到季節,所以國庫裡也缺。
雖然改進後的“止血散”和“活絡膏”效果很好,正好可以替代,但短時間裡我們也趕製不出他們需要的數量運往前線。
淩簡誠再次花了大量銀錢,從幾個城鎮收了一些藥運往前線應急,爭取出製藥的時間。
皇帝當即下令命太醫署和幾個藥館的人,趕製出大量“止血散”和“活絡膏”,一部分運往前線,一部分留下備用。
當前方大捷的消息送來都城的時候,樂樂已經四歲了。
這兩年裡,連翹受不了丈夫的辱罵,最後成功與她的丈夫和離。
住在連翹隔壁的楊嬸嬸來醫館求醫的時候,曾經勸過連翹:“你家那個脾氣再大也沒有打你,還知道照顧孩子,已經是很好的男人了。女人終歸是要嫁人的,你要是和離了,怕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楊嬸嬸說著,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傷,“不像我家那個,洗衣做飯,照顧孩子都是我一個人在做。他每天都出去喝酒,要是有不順心的事……回來就……打我和孩子,我要和離他死活都不肯,他爹娘也不肯讓我走。”
連翹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管以後怎麼樣,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我知道楊嬸是為了我好,但您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我的事您就彆擔憂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我們目送著楊嬸出去,誰都沒有責怪或議論她,因為她和很多人一樣,從小父母就告訴她“女子的歸宿就是嫁一個好的夫家”,而她自己也是以此作為目標。
楊嬸家是開飯館的,從小跟著她阿爹學做菜,未出嫁的時候就是她們家飯館的主廚。嫁人之後她的一身本領在她丈夫和公公婆婆眼裡,卻不值一提。
她的公公婆婆隻說她沒有本事,抓不住丈夫的心,所以才會被丈夫厭煩、被打罵。
她按照婆母的要求去討好自己的丈夫,可是夫妻兩的關係依舊沒有緩和。她在責罵聲中漸漸迷失自己,隻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沒什麼用。
皇帝斬了在淮州水患中失職的官員,宋太守也其中。宋家因此被抄家流放,宋貴妃被貶為采女,鬱鬱寡歡病逝於宮中。
寧安公主出嫁了,她的丈夫是淮安候世子。
大婚那天很熱鬨,皇宮掛滿了“囍”字,到處都是紅色的綢帶、連片的燈籠,皇帝為了讓寧安公主的婚車順利進入都城的萬陽縣,還拆了萬陽縣的一道牆。
去年冬天到的時候,太後又病了,這一病已經躺了很久,母親說太後可能沒多少時間了。
我心裡很不好受,所以常常在醫館做完事後,我就帶著樂樂進宮看她,有時也會遇到江王妃他們。
太後看著謝清言帶著樂樂在慈安宮裡玩鬨,總是很高興。但高興著高興著,有時卻又開始傷懷。
太後說她想起來了以前先帝在世時,在宮裡與她處得好的幾個太妃娘娘,如今都不在了,隻剩她一個了。
那時,她們也時常帶著自己的孩子,到她還在做皇後時住的鳳儀宮來喝茶、聊天、打葉子牌,或帶著幾個孩子在外麵的院子裡放風箏、蕩秋千……
先帝登基時,雖然有幾個妃子,但是卻一直未立皇後。太後進宮的時候十五歲,二十歲被封為皇後。所以幾個太妃娘娘有比她大一些的,也有比她小一些的。
幾個比她大的太妃娘娘會把她當作妹妹保護,她也享受著她們的溺愛,安心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妹妹。
後來她做了皇後,她不記得是從哪一天開始,與先帝產生嫌隙。
有一天,與她關係最好的蕭太妃娘娘,心疼的看著她說:“小嫻長大了,我比你大五歲,可是……卻總是需要你保護……”
她看著蕭太妃娘娘哭了,因為那個時候,她的阿娘為了保護她,已經離她而去一個月了。
從那個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不是那個天真爛漫,常常坐在阿娘懷裡要阿娘給她梳頭的小嫻了。
先帝的張貴妃被賜自縊那天,先帝怕太後因張貴妃受的委屈心裡不舒服,去鳳儀宮看她。
先帝進門時看她的眼神是溫情蜜意的,當她拿起一本《資治通鑒》,開心的想要繼續跟先帝討論之前與先帝說的一件事時,先帝看她的眼神就變了。
從那時起,先帝便隻在初一和十五才去她的宮裡了,後來她按照宮規賜死一個寶林,又杖殺了一名宮女。
先帝說她變了,他以前認識的阿嫻很溫柔、很善良,連打雷都會害怕的。
她聽了那句話之後心裡就更難受了,明明是她的孩子被那主仆二人害死的啊。
後來,先帝連初一和十五都不去她的宮裡了,她便專心教導皇帝,有一次她病倒了,半夜起了高燒,先帝沒來看過她一眼。皇帝去找太醫,太醫院的太醫都不在,最後是懂藥理的劉太妃娘娘幫她治的。
因為拖延了病情,太後落下了病根,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身體就不大好了。
太後原本還想再說下去,但是,看著窗外的簌簌而落的大雪,最後隻說了一句:“幸好……皇帝還算孝順……”
於是,她便將自己的小孫子和小孫女叫到跟前,送了他們一些東西,就繼續看他們在慈安宮玩鬨。
其實,後麵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先帝因為忌憚太後,所以也不太喜歡當時的皇帝。
太後那次高燒之後,先帝皇子們的明爭暗鬥開始波及到了曾經默默無聞的皇帝,皇帝開始在朝堂大放異彩,五年後皇帝便被立為了太子。
皇帝登基之後,重用了許多武將平定邊關,將南燕失地儘數收回。又滅了陳國、南安國、薑國,使中原再次統一,不再派公主和親。之後便開始注重農桑,讓百姓休養生息,又派遣使臣積極與西域各國交好,使南燕再次興盛。
太後還在做皇後的時候,先帝總與她討論朝政之事。但皇帝登基後,皇帝與太後談論的都是她的身體狀況和一些家事。
太後起初因為擔心皇帝,會多嘮叨一些政事,隻是她看得出來皇帝雖然對她很恭謹,但也會有些不高興。幸好政事上皇帝做得很好,她也就不多說了。太後就隻在關鍵時候,給一些“錦上添花”的建議。
太後說,她雖然被宮牆困了一輩子,但如今兒孫孝順,南燕國泰民安,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大軍到都城外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
皇帝帶人出城外十裡迎接,母親和我也一起去了,還帶著樂樂。
騎馬走在最前麵的人是謝明軒,一露頭樂樂就墊起腳尖招著手,大聲喊:“阿爹、阿爹!”
謝明軒快速朝我們這邊過來,翻身下馬,就抱起樂樂捏了捏她的小臉。對我說了一句“夫人辛苦了”,隊伍跟過來,他放下樂樂,就朝前走去了。
回來的隊伍中有一名女子,騎著馬與長姐並行,下了馬後,卻到了一側不起眼的角落裡,沒有跟著隊伍走到皇帝麵前。
兩年多的時間,父親變得有些憔悴,他跪在地上捧著印璽,對皇帝說自己老了,主動提出交出兵權。皇帝接過東西,封他為鎮安侯,又封母親為“安國夫人”。
長姐有了軍功,被封為了永安縣主,長兄被封為平南將軍。
謝明軒升為了九株冠的親王,被封為鎮寧王。
回來的人基本都受了封,戰死的也有追封。但,先前與長姐並行的那名女子,卻沒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謝明軒和皇帝並行進了都城,我和長姐一起走在後麵,我羨慕的對長姐說她在戰場上還多了個姐妹真好。
長姐看著我搖搖頭,小聲對我說那人是半路上跟著謝明軒一起回來的,她隻知道她姓莊,喊謝明軒“明軒哥哥”。
我一時心神不寧,長姐拉了拉我的手,我調整了情緒,繼續往前走。
進皇宮用完午膳,我和謝明軒同乘馬車回朔王府。
樂樂一直黏著她阿爹,說她阿爹是英雄,要謝明軒給她講他的故事。
謝明軒看著樂樂微微蹙眉,“阿娘沒給你說過嗎?”
樂樂嘟囔著嘴,抬頭看著他:“阿娘給我說了阿爹剿匪和賑災的故事,沒有給我說過阿爹打仗的故事,阿娘說她也不太清楚。”
謝明軒又捏了捏樂樂的小臉,“好,那阿爹回家給你講。”
回到朔王府,謝明軒抱著樂樂進了我的院子。
桌上堆疊著幾張我畫的謝明軒的畫像,有我與他一起抱著樂樂的,也有他自己的,還有他和父親的,唯獨沒有他與我的。
他一張一張拿起來看,越看越高興,扭過頭看著我問:“蓉蓉,這是你畫的?”
我沒來得及說話,樂樂已經蹦過去,抱著謝明軒的大腿:“這些都是阿娘畫的,和阿爹差不多一模一樣,阿娘還會治病、會彈琴,會給樂樂做玩具,阿娘好厲害的。”
謝明軒蹲下身,“阿爹當然知道阿娘厲害,阿爹沒有陪阿娘的這段時間,樂樂有沒有好好陪阿娘?”
樂樂看了我一眼,我笑著朝他們父女倆走過去,蹲下身摸著她的發鬢,“我們樂樂呀最乖了,不僅陪阿娘,還進宮陪過皇祖母和增祖母,對不對?”
“是,我好喜歡阿娘,喜歡外祖母,也好喜歡增祖母和皇祖母,阿娘和增祖母他們都說,阿爹和外祖父都很厲害很厲害,可是……樂樂今天才見到你們……”樂樂說著說著就低下頭去,掉出了幾顆金豆子。
謝明軒替她擦了眼淚,“以後,樂樂就能天天見到阿爹了,阿爹天天陪樂樂玩,好不好?”
樂樂高興的蹦躂起來,大聲的說“好。”
芳姑姑和丫頭們端著熱水和櫛沐盥洗的東西進來,奶娘就把樂樂抱出去了。
謝明軒沐浴更衣完畢後,我又替他揉按了身上的穴位。
他把我抱在腿上,我小心翼翼的對他說:“王爺,樂樂告訴臣妾,臣妾去淮州的時候她病了,那個時候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沒有辦法。”
我抬頭看著謝明軒,紅了眼眶。
他微微蹙眉,歎了一聲,“那後來呢?樂樂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
“慶幸臣妾在淮州研製出的止咳丸有用,母後喂她吃了,她便好了。”
謝明軒看著我,從嘴角漸漸散開笑容,“所以才說我的蓉蓉厲害啊,就算不在樂樂身邊,也能保護樂樂。”
“所以,王爺不怪我嗎?”我依舊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他。
謝明軒用手撫了我眼角的淚漬,“為什麼要怪你?我倒希望蓉蓉的醫術越來越好,這樣不僅能保護好我們一家人,還能救活更多的百姓。不過……”
我微蹙起眉來,“什麼?”
“我已經叫夫人蓉蓉了,蓉蓉怎麼還一直叫我王爺?”謝明軒在我額頭落了一個吻。
“夫君。”
謝明軒搖了搖頭,“蓉蓉其實可以喊我阿軒,或者明軒哥哥。”
“臣妾不敢,臣妾去看看樂樂……”謝明軒的話一落,我想起了長姐的話,身子不由一顫,眼淚湧了上來,想起身離開謝明軒的懷抱。
謝明軒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將我死死扣在懷裡,“蓉蓉先告訴我,怎麼又哭了?”
我擦著眼淚搖頭,“臣妾沒事,臣妾隻是不敢壞了規矩。王爺不僅……”
謝明軒的手指覆在了我的唇上,不讓我說下去,“這是在王府裡,哪要那麼多規矩?何況,你是我的妻子。”
他越說我心裡越害怕,被他握著的手,也在輕輕發顫,屋子裡的陳設在我眼中已成了水蒙蒙一片,我索性哭出聲來。
他的眉心已蹙成川字,緊緊抱著我問我怎麼哭得越發厲害了?
“臣妾隻是害怕,真的很害怕……”
芳姑姑敲門進來,說刑部尚書莊大人和莊小姐來了,我聽後再次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