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神機閣拍賣會當日,青丘來了不少外地散修。
棠溪月自從與白宿坦誠相對後,二人便達成了一種尷尬而微妙的平衡。這種悸動後突然的冷淡讓棠溪月有些無所適從,白宿也一樣,二人仿佛達成了什麼隱晦的協議,不謀而合地躲著對方。
棠溪月素來不喜歡寂寞,與其在房間裡悶著,不如出來看看情況。於是用了個簡單的易容術,扮了男裝出來打探消息。
“小二,來壺茉莉清茶,一碟桂花米糕。”她隨手抓了些碎銀拋在桌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人。
這家茶館很是熱鬨,來自五湖四海的散修似乎都抱著和她同樣的心態,互相交換著情報。
“兄台也是為了神機閣拍賣會而來吧?”
“自然,聽說今夜可是有神武級聖品,不知道是真是假?”
“對對!我也有所耳聞,也不知這神機閣裡的是什麼人物,竟有這般手段。”
“就算是真的,也輪不到我們啊,四大派的人必定來搶。”
“害,管他呢,就算買不起看個熱鬨也行啊。看看這他們能把價抬到多高……”
神武?
棠溪月有些陰鬱地皺起眉,若真是烏月鈴,她也沒有十成的把握拿下。依白宿所言,神機閣行事向來出其不意,若烏月鈴確為神機閣所盜,恐怕今夜也未必是比拚財力。
烏月鈴雖為至寶,但其價值已經遠遠超越了金銀的度量範圍,況且取財的方式有很多,何不直接盜取神農穀的天價靈藥,沒道理要潛入最為凶險水月宮。
“客官,您的茶和糕點,慢用。”
棠溪月回過神來。
青丘地處南方,奇花異草最為繁茂,因為花草不僅用來入藥,也成了家家戶戶的食材。她曾在時誌錄上讀到青丘的各種糕點,垂涎已久,而這家店的桂花米糕乃是一絕。
青瓷的托盤上,幾塊誘人的米糕規規矩矩地疊在一起,邊角圓潤得恰到好處,泛著羊脂玉般的潤澤光暈,表層密密麻麻地鋪陳著一層金燦如碎鑽的桂花,每一小簇都飽滿鮮亮,曆經高溫蒸煮,愈發張揚地釋放著馥鬱香氣。
棠溪月還未提起筷子,便被店裡一聲少女的嗔怒嚇了一跳。
“他要怎麼就有,我要怎麼就賣光了?”
店裡小二見她不是個好惹的主,連連彎腰道歉:“實在是不好意思小姐,今日店裡客人實在太多了,輪到您時正巧賣光了……”
那姑娘中等身量,一襲紅裙,鬢邊金步搖簌簌閃爍,襯得膚若凝脂,唇若點朱,倒也是個極漂亮的美人。
棠溪月有些忍俊不禁,漂亮的人她見過不少,但這麼招搖的人她倒真是第一次見……滿頭金釵,白嫩的頸間掛著鑲滿朱翠的瓔珞,連腕上也堆著層層疊疊的金鏈。
任誰第一眼看去都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容貌,甚至會被那滿頭金燦燦晃得睜不開眼。
怎麼辦,好想笑……
似是察覺到棠溪月的目光,她忽然看向她,一雙杏眼微微眯起,帶著幾分探究。
棠溪月趕忙收起笑容,裝作低頭品茶,她可不打算招惹這位來曆不明的大小姐。可再抬眼時,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
“你笑什麼?”她瞪著眼睛,惡狠狠道,努力表現出自己很生氣的樣子。
棠溪月本來已經收斂了笑容,見她這副樣子,一時破功,“噗”地笑出了聲。
那姑娘直接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後,萬分羞惱地指著棠溪月,“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來什麼。
“我沒有彆的意思,”棠溪月輕笑道,“我隻是覺得……你很可愛。”
這話出口,那小姑娘直接漲紅了臉,又羞又惱地瞪著她,棠溪月這才反應過來。
她現在是女扮男裝,這場麵怎麼那麼像風流公子哥調戲刁蠻大小姐啊!
還沒等她出言狡辯,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擋在了那姑娘麵前,將她護在身後。對方身上殺機凜然,靈力暗湧,棠溪月麵上笑意不減,袖中卻不動聲色地攥緊了的潮汐扇。
“薑棄!!”她幾乎是尖叫一聲,委屈道,“你怎麼才回來!他們都欺負我!”
棠溪月有些無語,往後挪了挪,擺手道:“誤會,都是誤會。”
被叫做薑棄的男人一身乾練的墨藍色勁裝,眼睛蒙著一塊黑色布條,下頜線條利落分明,從耳根處流暢而下,嘴角沒有一絲弧度。
他沒有理會棠溪月,微微朝那紅衣的姑娘偏了偏頭,聲音不帶一絲波瀾:“要殺了嗎?”
後者瞪著那雙圓滾滾的杏眼惡狠狠地剜了棠溪月一眼,氣呼呼道:“不用了,這次放他一馬。還有你,不要老是喊打喊殺的,讓人聽去了多不好……”
原本沸騰的茶館中靜悄悄的,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到。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端起了茶盞,裝模作樣地品起了茶……
“我這盤還沒吃,你喜歡的話就端去吧。”棠溪月打了個圓場,誰知對方根本不領情,甩頭就走:“誰要你的剩飯。”
棠溪月:“……”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有本事等她上大號碰一碰……
等她悶悶地回去,白宿已經在府中等候多時了。
棠溪月笑了笑,道:“今日的青丘可真是熱鬨。”
白宿隨她一起走到院中坐下,溫聲問到:“哦?今日殿下在外麵可有聽到什麼消息?”
“聽說了神武的事,”她揉了揉額心,低聲抱怨道,“還遇到了一個怪人。不,兩個。”
白宿笑道:“什麼人能把殿下氣成這樣?”
棠溪月不想多言,敷衍道:“一個蠻不講理的小丫頭,還帶著一個盲眼殺人狂魔,看起來好像是她的侍衛。她那個侍衛雖然沒出手,但感覺身手不錯。”
“哦?”白宿似乎很感興趣,幸災樂禍道,“這是如何感覺出來的?”
棠溪月不急不慢地抬起頭,學著他的樣子,一字一頓道:“直覺。”
……
神機閣的拍賣會設在了青丘最大的花樓,堂而皇之地在周遭落下了三重禁製,唯有凝出了靈核的人族,修為中上乘的妖族,以及有半神血脈之人才可安然無恙地通過。
“半神血脈……”白宿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普天之下,能當得上半神血脈的,唯有雲天水月宮一脈。
自從進了會場,棠溪月便如芒在背,似乎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被監視著。今日能進這個會場的,不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了不暴露身份,她仍是白日的那副男子裝束。
會場共設置了兩層,底層為席坐,而二層為包廂。他們來的略微晚了些,進門時一層已經擠滿了熙熙攘攘的散修,往裡走了一段,一個帶著半臉麵具的修者迎了上來。
“兩位,請隨我上二樓。”
他應是千機閣的內部成員,白宿沉默著與棠溪月交換了個眼神,後者點點頭,會意地跟了上去。
二樓東西兩麵各設有三個包廂,那人帶他們進入了西側正中間的那一間,
路過時,棠溪月注意到西側第一間內已有暈出的零星火光,看樣子裡麵已經有人了。她指尖微微動了動,不動聲色地用靈力凝出一隻小燭蟲。這種蟲子在青丘十分常見,即使出現在會場也不會引起懷疑,且它體形極小,不易被察覺,用來探聽最合適不過。
熒黃的小蟲晃晃悠悠地鑽進紗簾的縫隙,棠溪月閉上眼睛,神識裡是一個模糊的背影,看起來是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黑衣上浮動著赤紅色的遊龍圖案,分外紮眼。
燭蟲所能承載的靈力微乎其微,她隻能透過這些許靈流看到模糊的部分畫麵。棠溪月咬咬牙,手指緩緩撥動,驅使著小蟲晃晃悠悠地繞道他的正麵。
畫麵開始移動起來,隱約看得清他墨發高束,耳上帶著一枚朱紅的靈石。燭蟲繼續向前飛,馬上就能看到他的側臉。
成功在即,棠溪月隱隱捏了把汗。
忽然,一聲嗔笑在她耳邊炸開,畫麵戛然而止。她聽到一個低沉卻浸滿笑意的男聲悠悠傳來。
“嘖,沒禮貌。”
“被發現了呢……”棠溪月尷尬地想著,他居然隨手捏死了她的靈蟲。指尖傳來一陣火的灼燒感,她心虛地攥緊了拳頭。
白宿落座後便察覺她有些不對,以為她是有哪裡不舒服,關切道:“怎麼了,殿下?”
“沒……”,棠溪月笑著搖了搖頭。
二樓的視野的確更為寬闊,看得也更分明。包廂並不是很大,有特製的輕雲紗遮掩,以至於包廂內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麵,外麵的人卻瞧不見裡麵的情況。
棠溪月問:“千機閣引我們上來,是因為認出了你,還是……”
“從我們穿過禁製的那一刻,背後的人就已經對我們的身份了如指掌了。”白宿把沏好的茶放在她麵前,接著道,“那不是普通的結界,是一道特殊的法陣,能探測靈流與血脈。”
棠溪月皺著眉頭看了那茶一眼,沒有喝,道:“萬事小心為上。”
她感覺這個地方出奇地詭異,分明看上去與普通的世家拍賣會無異,卻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得她透不過氣。
她的話音方才落下,整個拍賣場通明的燈火忽然齊齊熄滅,一瞬間四周陷入無邊的黑暗,利劍出鞘的聲音與驚呼聲同時響起。
她心底一沉,正欲抬手召來潮汐扇,手腕卻被壓在了桌上,力道很輕柔,但卻讓她動彈不得。
白宿溫和的聲音同時響起,安撫道:“沒事的,彆動。”
下一秒,燈火大亮,又是一陣驚呼。一層正中央的圓台上本沒有人,此時卻站滿了身段纖柔優美的女子。
琴音與琵琶聲悠悠轉響,台上的美人兒們緩緩起舞,柔軟的腰肢隨著音樂緩緩扭動,手指輕輕劃過空中,如同在彈奏無形的琴弦,長裙隨著她的舞步輕輕擺動,每一個動作都透露著萬種風情。
台下原本受驚的修士們也反應過來,紛紛將劍回鞘,鼓起了掌。
棠溪月也收回潮汐扇,目光落到那一片旋轉的裙擺上,看出了神。
“是花滿樓的名妓。”白宿挪開壓在她腕上的手,乾巴巴地道,“不是神機閣的人。”
棠溪月扭過頭,愣愣地盯著他微紅的麵頰,挑眉道:“白公子也逛花樓啊。”
即使是水月宮地界,也不乏勾欄瓦舍,她心裡有些鬱悶,像白宿這種謙謙公子居然也會……
白宿搖搖頭,輕聲道:“隻是恰巧聽說過。”
“恰巧聽說?聽說什麼?”棠溪月莫名有些惱火,步步緊逼道,“是聽說這銷金窟裡有能讓人忘卻煩惱的美酒佳釀,還是說聽聞此處有那舞姿曼妙的名妓,能跳出比天宮仙娥還勾魂攝魄的舞蹈?”
“沒……”
白宿哪碰到過這種場麵,一時間有些束手無策,不知道怎麼解釋。話還未完,卻聽她淺淺歎了口氣,喃喃道:“不過你們青丘的小狐妖的確美得勾人,連我一個女子看了都覺得……”
“沒有殿下美。”
棠溪月忽然噎住了,怔怔地抬起眼簾,冷不丁地撞上白宿溫柔眸子。她忽然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什、什麼?”
白宿忽然笑了,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殿下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棠溪月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裝作不甚在意,轉移話題道:“拍賣會要開始了。”
一舞結束後,台下已是掌聲雷動。
正在這時,棠溪月忽然注意到正對著他們的東側包廂亮了起來。
看來又有貴人來了。
舞姬紛紛退下,唯餘方才正中央的那位女子沒有動,她微微一欠身,空靈澄澈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各位千裡而來,不勝感激,我神機閣也必不會讓大家失望。”
“拍賣會,現在開始。”
她往一側欠了欠身,舞台中央緩緩升起一座冰台,頂部安然放著玄木製成的玲瓏盒。
她修長白嫩的手指輕巧地撥開機關,緩緩打開盒子。
盒中靜靜地躺著一顆赤紅的珍珠,台下一片嘩然,“這不是就是鮫人淚嗎?”
鮫人淚,是乃北海人魚的眼淚所化,貌似珍珠,研磨入藥可滋養靈核,雖價值不菲,但也不算罕見。她盒中這顆鮫人淚,除了尺寸大了些,顏色為赤色外,並沒有什麼不同的。
台上的女子笑了笑,用靈力將它浮在掌心,緩緩向四周展示了一圈。
“這可不是普通的鮫人淚。”她嬌笑著道,“這顆鮫人淚,以龍血為溫養,可令沒有仙緣之人,於一日間凝出靈核。”
也就是說,它是凡人踏上仙途的敲門磚。今日能進入這裡的人族,都是有修為傍身,雖然他們自己不需要,但家中小輩亦或是伴侶卻不一定有靈根。
“另外,若已化靈核之人服下,令修為暴漲,事倍功半。”
世人皆知北海龍族雖天生靈核暴虐,卻靈力純粹而強悍。龍血如若為凡人所服,可能會衝撞靈核,爆體而亡。可鮫人淚乃是滋養溫補靈核的聖品,將二者融合,這顆珠子便成了助長修為利器,可以助他們突破人族修煉的上限。
不僅是人族,台下妖族也蠢蠢欲動。
不是所有妖都有北海龍族,青丘九尾這類珍貴的遠古大妖血脈。一些低階妖類也如人族一般受製為血脈之力,倘若能從這顆珠子上提取到龍血,輔以換血秘術,即使被稀釋了千倍,也有可能令他們這些低階妖族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