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月鈴?”他微微眯起眼,唇邊的笑意蕩然無存。
同為上古神器,如果潮汐扇失竊,並不算什麼大事。
潮汐扇為神武,隻認一主,直至現任主人身亡才會另覓新主,為人所用。
但烏月鈴不同。
烏月鈴失竊,很可能為天下招來禍患。
白宿所知有關烏月鈴的所有記載來自古籍,從未親眼見過。與其說它是神武,不如說是殺伐之器。聞鈴音者,不論修為如何高深,都會喪屍心智,為施法者所用。
古籍之中所記載的巫蠱之術,雖說也具備類似的功效,然而二者之間卻存在本質差彆:巫蠱之術僅僅隻能操縱死去之人的軀殼,而烏月鈴卻能夠肆意操控活人的思想與行動。倘若將烏月鈴的威力發揮到極致,施術者甚至能夠同時掌控上千人的心神,令其言聽計從。
倘若天下英雄豪傑齊聚一堂,在烏月鈴的操控之下,瞬間便可化作一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無敵雄師。
但也並非誰都能做烏月鈴的主人。這件神器周身戾氣太重,若是操控它的施術者意誌不夠堅定,內心深處潛藏的惡念便會被無限放大,一步步迷失自我,反而成為它的奴隸。
白宿原以為烏月鈴隻是上古傳說中的寶物,早已在千年的歲月中消隕,誰知它竟真的存在,還一直為棠溪月所用。
這樣一來,若竊賊有攪動天下風雲之心,那得到了烏月鈴便意味著他已經成功了一半。
“子衿哥哥不必擔心,”棠溪月斂起笑意,認真道:“我已用半數修為將烏月鈴封印,除非我親自解開,不然它便隻是一個普通的鈴鐺。”
羅盤指引她來到青丘,最初她確實懷疑烏月鈴的失竊與白宿有關,可方才試探之下,白宿的反應絲毫不像是裝出來的,他對此事的確一無所知。
況且,白宿雖心思難測,卻也是個高風亮節的正人君子,像他這種光風霽月之人,是斷不會自降身價去行偷竊之事的。
“原來如此。”白宿明顯鬆了一口氣,笑道:“沒想到殿下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有朝一日,或許能趕超少主。”
他沒有說謊,單看棠溪月上次出手,已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倘若有朝一日她解開了烏月鈴的封印,恢複了另一半的修為,屆時在兩大神武的加持下,她的實力至少是現在的三倍不止。
況且,她雖平時行事有些率真,在大事上卻周全縝密,反應迅速,才智可見一斑。今日若非白宿與她曾有一麵之緣,恐怕也被她純真無害的麵具騙了過去。
一個人的成長,並非要鋒芒畢露,盛氣淩人,而是學會將自己最真實脆弱的一麵掩蓋在麵具之下,懂得內斂鋒芒。過早地袒露所有底牌,容易在風雨驟至時陷入被動。
這便如同那冬日裡的勁竹,雖外表看似纖弱,實則根係在地下錯綜複雜,深植厚土,默默為來年的拔節生長儲存養分。
白宿耗費二十餘載春秋,才勘破這其間真諦。反觀棠溪月,明明才剛剛及笄,稚氣未脫,卻已深諳處世之道,將周身的鋒芒悄然收斂,藏而不露。
遙想五年前,她靜臥靈樹枝頭,冷眼俯瞰蒼生。時過境遷,如今的她仿若冰霜儘褪,麵具之上,洋溢的是獨屬於豆蔻年華的靈動與朝氣,恰似春日破曉時穿透薄霧的第一縷晨光。
至於麵具之下藏著怎樣的麵容,白宿不知道,他心底清楚,或許往後也難有契機去一探究竟。
他毫不介懷她的隱瞞,反倒在心底暗自感慨,驚歎於她蛻變成長的速度。麵對這樣生來便注定攪動天下風雲之人,他無意過多探尋,隻想靜靜守望。
他比誰都清楚,這世間光影交織,越是身處高位,便越難掙脫宿命的禁錮。棠溪月命中注定是非纏身,千頭萬緒紛繁複雜,他不願蹚這趟渾水。
棠溪月也是極為聰慧之人,聽得出了他話中有話,沉默半晌,猶豫道:“我並非有意期瞞,隻是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為上。”
她笑了笑,接著道:“但我看得出來,子衿哥哥是正直之人,所以告訴你也無妨。”
她與白宿不過將將相識一日,若說看的透他的心思,必然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在她麵前的是名揚天下的青丘長公子,天下第一謀士——白宿星君。
單論智謀,即便是她皇兄,恐怕也不可能淩駕白宿之上。再裝糊塗隻能是自討苦吃。
“理解。”白宿似有一絲釋然,“若殿下需要的話,我願儘微薄之力。”
“白宿,願與殿下坦誠相對,日後殿下與我謀事,隻需遵從本心。”
棠溪月驚喜道:“子衿哥哥,謝……”
“殿下不必言謝,烏月鈴失竊事關天下安寧,我也當儘微薄之力。”
“日後,殿下喚我本名便好。”
一句話,把他們今日的種種抹得乾乾淨淨,乾脆利落地與她劃清了界限。
棠溪月忽然覺得心口有些空,她沒有立即回答,欲蓋彌彰地舉起玉盞抿了一口,感覺手腕格外沉重。
再放下時,她帶著克製的笑容,禮貌而客氣地喚了聲:“白公子。”
白宿銀發垂在臉前,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凝重。
“今夜之事,殿下想必有諸多疑惑。”白宿不問自答道:“殿下久居水月宮,想必對外界之事少有耳聞。”
他娓娓道來:“所謂明神陽炎,是這世間至純之火,因而單靠潮汐扇神力很難撲滅。但它有一特性——能隨施術人心意而動。”
“也就是說,它隻會吞噬施法者想要毀掉的東西。”
棠溪月恍然大悟。
火光衝天,卻無一人傷亡,原因在此。
“既然無意傷及無辜,那那人到底有何意圖呢?”
棠溪月有些想不通,造這麼大陣勢隻是為了攪亂盛會,燒毀幾間房屋嗎?
白宿搖搖頭,歎道:“不知道,或許是示威,恐嚇,亦或者,隻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罷了。”
“總之,不用在意。”
棠溪月會意地笑了笑,既然他不願多說,那自己也隻能點到為止。左右礙不到她的事。
“另外,烏月鈴之事,我略有一些思路。”他唇角的弧度淡了幾分,放下了手中茶盞,“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聽說過天機閣?”
棠溪月搖搖頭。
“天機閣是獨立於四方勢力外的一個神秘組織,目前我對他們的了解也是鳳毛麟角。但天機閣已在大荒放出消息,三日後將舉行一場拍賣會,地點就在青丘。”
棠溪月點點頭。烏月鈴失竊的確有太多疑點,水月宮外結界森嚴,如果真的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禁地,那他的實力一定不在自己之下。
現今名揚天下的高手皆為四大門派之人。水月宮內除棠驍恕外沒人能解開自己設下的禁製,所以除了內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青丘可有修為淩駕你之上的高手?”
白宿搖搖頭,道:“據我所知,沒有。”
青丘一脈因修煉占星術秘法而靈力受反噬之事天下皆知,她認知之內能打開禁製之人唯有白宿,而後者顯然對此不知情。
至於剩下兩派,除了神農穀便隻有臨淵閣了。
神農穀之人雖精通藥毒,可以依靠靈丹妙藥在短期內凝結靈核助長法力,卻終究是凡人之軀,受靈力上限的製約。他們的毒蠱之術僅僅能在交手時派上用場,想打破水月宮的禁製,恐怕不容易。
唯一可能有這般霸道修為的,恐怕就隻有臨淵閣了……
臨淵閣?
棠溪月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今夜那個麵具人所用的明神陽炎,正是純血龍族才可以修煉的術法。而時誌錄記載,現今的純血龍族,隻有北海臨淵閣皇族。
今夜那個麵具人,是北海臨淵閣之人。白宿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但他沒有追究,也沒有點破,恐怕他與臨淵閣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臨淵閣呢?”棠溪月試探道,“白公子覺得,會不會是北海龍族所為?”
白宿的麵色很平靜,似是認真思考了一瞬,隨即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應該不是。”
“為何不是?”
“直覺。”白宿隱約知道她的心思,但他們顯然還沒有熟到他可以揭開這個秘密的地步。
他頓了頓,繼續道:“目前為止,應是千機閣的嫌疑最大。他們行事詭譎卻十分低調,雖然屹今為止還未掀起什麼波瀾,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實力不容小覷。”
“並且,他們與天下四派的任何一方都沒有往來。”白宿接著道,“我曾占卜千機閣的氣運。”
“如何?”
白宿凝視著她,一字一頓道:“是極盛之象。”
棠溪月也收斂了笑容。她認真地回憶了一下,她似乎並未從時誌錄上看到過任何有關這個神秘組織的記載。如果真如白宿所言,千機閣已經是一個成形的組織,且具備如此強悍的實力,卻沒有興風作浪,那麼隻有一個可能——他們在蓄力,在預備一場巨大的陰謀。
看來這個拍賣會,她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