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白宿(1 / 1)

水月間 上弦月Tsuki 4203 字 2個月前

“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棠溪月屏退左右,語氣森冷。房間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出來吧,方才若是沒有我替你遮掩,你此時已經在寒獄中了。”

角落處傳來一聲輕笑。一道藍光裹挾著凜冽之氣盤旋而降,來者身披黑色鬥篷,看身形應當是個女子。

她抬手緩緩摘下兜帽,深藍的發絲垂落在肩上,襯得她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她雙眸狹長,眼角微微上挑,幽藍的眸子裡透著與生俱來的清貴與傲慢。

“你是龍族?我們……認識?”

棠溪月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她莫名覺得眼前之人有種熟悉之感,回憶恍若擱著一層淡淡的陰霾,呼之欲出。

來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嗤笑一聲,說道:“棠溪月,你還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那哥哥,他當真是有通天的能耐。”

“略施手段,居然也能讓你這個滿手鮮血的罪人高枕無憂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棠溪月麵色古井無波的,心中卻已是波濤洶湧。

滿手血汙……

猩紅的夢境在她腦中乍現,周遭的聲音都漸漸遠去,耳邊全是他瘋狂的笑聲……

“有人抽取了你的記憶,你當然什麼都記不起來”,那人蠱惑道:“但我可以幫你。”她眼中滿是瘋狂的熱切,隱隱的,棠溪月捕捉到一絲淺淺的悲痛。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情緒同時出現在她的臉上,說不出得詭異。

“怎麼幫?”

她聽到自己微弱的聲音,她在遲疑,在顫抖。

那人拿出一個檀木盒子,緩緩打開,裡麵躺著一顆朱紅的丹藥,泛著瑩瑩的光澤。

“吃下去,你便什麼都知道了。”

“我憑什麼信你?”

“你沒得選。”那人忽然笑起來,白齒森森,“他們都在騙你,所有人都想你活在他們為你編織的美好世界裡。可是憑什麼?”

“棠溪月,你配嗎?”

言辭間的怨懟愈發濃烈,“隻有我能幫你,也唯有我。我雖恨你,卻也懂你,你早就有所發覺了吧?”說到此處,她的聲音竟微微哽咽,“你很想知道真相吧?服下它,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鬼使神差般,她吞了下去。

記憶翻山倒海般湧來,她如墜冰湖,四麵八方無孔不入的壓迫感讓她頭痛欲裂,幾近窒息。

記憶倒回三年前——

是夜,月朗星稀。

她從雲天水月宮溜了出來,誤打誤撞,闖進了青丘禁地。那裡古樹參天,靈氣環繞,月暉下,她懶懶地靠在古樹腳下,享受著風中甜蜜的香草氣,不一會兒,就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對上一雙春水氤氳的眸子。

眼前之人淺淺一笑,兩簾睫毛纖長溫軟,遮垂於眼前,裡頭是朦朦朧朧的江南煙雨。棠溪月不禁看得怔了神,心底暗忖:好一張勾魂攝魄的臉。

“姑娘可是水月宮的帝姬?”他莞爾一笑,說道:“我認得你。”

棠溪月不自在地錯開他的目光,強裝淡定地站起身來,警惕道:“你怎麼知道?”

她因體質特殊,需要靈樹精魄滋養,從未出過雲天水月宮。

世人皆知水月宮帝姬乃天命神女,傳聞中她天縱奇才,靈脈純澈,更是大荒第一美人,但她也隻活在傳說裡。

“我與你兄長算是舊識。”他笑吟吟地摘下她發間的桃花,銀白的發絲在風中微微揚起,清煦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響起,“殿下小時候,我見過你一麵。”

雲天水月宮雖屬四大門派中的一脈,但卻清冷避世,也鮮少有人能夠拜訪。眼前這位公子,謙和有禮,氣度無雙,又能隨意進出青丘禁地,也隻有可能是那個人。

“青丘白宿,見過帝姬。”

“白宿星君。”棠溪月禮貌一笑,淺淺地衝他行了個禮,客氣道,“常聽皇兄提起您,有幸得見,名不虛傳。”

她在撒謊。

她的那位皇兄提到青丘一脈時,來來回回便是那幾句話,“狐族最是狡猾,最擅花言巧語”“日後如若遇到青丘狐狸家的人務必遠離”……

至於白宿的名字,她還是從萬卷閣中的一本時誌錄上看到的。

當今大荒之內四派勢力中,青丘白氏是最為低調的一派。

時誌記載,青丘狐族一脈雖天生靈力相對低微,但卻最為聰穎,精於占星方術,更有傳聞,他們可透過星象的變幻、命理的推演,預知未來之事,參破天地乾坤的隱秘定數。

而這位白宿星君,青丘一族的長公子,也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他年少成名,在占卜之術和奇門陣法上難逢敵手,又憑借獨步天下的謀智名震大荒。因而,即便青丘的勢力遠不可匹敵雲天水月宮,他卻可以與同為當世奇才的水月宮的少主——棠驍恕,平起平坐。

棠曉月眸光微動,抬頭乖巧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既然星君與皇兄是舊友,我有一事相求。”

“殿下請講。”

“星君方不方便讓我在青丘小住幾日?”她含糊其辭道,“我與皇兄鬨了些矛盾,此番是偷偷跑出來的。現在也無處可去……”

白宿怔了一下,笑道:“不過是在這裡小住幾日罷了,我會安排好的。”

棠溪月仰起頭,清澈的眸子在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上,就這麼直直地投過來。

她分明是極為清冷的長相,從吊起的眉梢到唇角的弧度,全都是冷冷的,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矜貴。可這麼一張臉上,卻生了一雙明媚的眸子,襯得整個人乾淨柔軟。

白宿自然而然地移開目光,麵色如常道:“殿下也是來的巧了。今日恰是上元佳節,城內有花火燈會,殿下若願意,晚點……”

棠溪月打斷道:“不必晚點,我們現在就去吧,我還沒去過燈會呢。”

“可是……”白宿歉疚地一笑,“現在是正午,還未開市呢。”

棠溪月尷尬地整理自己的衣裙,努力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對對,我剛想說,還是先回去梳洗一下比較好,裙子沾了些土,我想換一條。”

白宿含著笑意應下,修長有力的手指淩空一抬,落下一道法陣,華光將他們籠罩其中。棠溪月再睜開眼時,便站在院中了。

“這裡是你的府邸?”

棠溪月怔怔地打量著四周,這分明是在青丘圈了塊地劃給自己了吧……白宿這府中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水車汩汩地轉著,池中靈獸嬉戲,濺起朵朵水花,就連栽種養護的花草也都是珍稀名貴的草藥。

“青丘地域遼廣,因而上至王公貴胄,下到妖民百姓,建宅之時從不吝嗇地麵。”

話是這麼說,可這也太誇張了,不論這些山水,單單房間就有四十餘間。

趁侍從收拾房屋的空檔,二人坐在後院中閒談,白宿沏了兩杯茶,白玉瓷小蓋刮了刮杯沿,而後吹開嫋嫋升起的迷蒙水霧。

棠溪月輕扶著茶盞,小口抿著。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嗯……白宿星君,我在這裡多有叨擾,還得麻煩你幫我瞞著我家兄長,實在是不好意思。”

“無事,倒不是很麻煩,隻是怕少主得知後……所以還要殿下替在下擋一擋才是。”

棠溪月尷尬地一笑,心道我若是真擋得住又何苦東躲西藏。

“星君與皇兄同歲,也算是我的長輩,叫我名字就好,”她討好地給白宿斟了杯茶,道:“或者叫我月兒吧,皇兄就這麼叫我。”

白宿睫簾微微一顫,接過茶盞,遲疑道:“好。”

“那我就叫你白宿哥哥啦。”

按年紀來算,他確實可以算是棠溪月的長輩。青丘雖與水月宮同為世家,卻也頗有懸殊。水月宮一脈是天神後嗣,半神之軀,而他雖為血統高貴的九尾狐族,卻終究是妖,不可同日而語。

棠溪月似乎沒有發覺她的異樣,自顧自道:“我自小在水月宮長大,幾乎沒見過外來人,皇兄說我靈核脆弱,需要水月宮靈氣的滋養,所以從不準我離開。你是我離開那裡以後,遇到的第一個人。

“殿下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來日方長,今後踏遍河山,定會遇到更多知心好友。”

“知心好友?白宿哥哥與我皇兄也是知心好友嗎?”

“這……我也不知道呢。”他彎起眸子,陽光鍍在臉頰,說不出的好看。

棠溪月靜靜地看著眼前之人,嘴角弧度不減,回憶星星點點地浮上心頭。

他們似乎是見過的,隻是淺淺的一麵,那時他還不是名震大荒的白宿星君,她也隻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幾十年光陰一晃而逝,再對桌而坐時,一個是水月宮的帝姬,一個是青丘之主,二人均是笑容滿麵,敬重有禮,隻是中間擱著一道無形的牆,模糊了對方的麵容。

她拿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複又放下。

白宿還真是不好騙呢。

棠溪月感覺得出來,他似乎對自己的禮貌和關切都是真心的,但砸在他們中間那堵厚厚的冰牆上,瞬間就化作塵煙。

想讓白宿放下堤防,看樣子還要努力一下啊。

棠溪月親昵道:“白宿哥哥,今日的午膳就由我來準備吧,就當是報答你的收留之恩啦。”

白宿指間的茶盞一晃,險些摔落在地上。

讓雲天水月宮的帝姬,大荒的神女,棠驍恕那捧在心尖上的親妹妹給他親自下廚做飯,他好大的麵子!他旋即阻攔道:“哪有讓客人做飯的道理,午飯已經命人備好,不必勞動殿下了,殿下,月兒……”

棠溪月仿若未聞,大步流星地揚長而去。

“……”

白宿哭笑不得,坐了回去。

茶盞中映著他的影子,那張俊美清雅的臉上眸光暗了下來。埋沒在時間裡的模糊記憶掙紮著破土而出,一寸寸鮮明起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