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夢(1 / 1)

水月間 上弦月Tsuki 2231 字 2個月前

燭光影影綽綽地閃著,一晃一晃,映在他的眼中——連同她那絕美的,破碎的麵容。

血,嘀嗒,嘀嗒而下……

淬著劇毒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銀朱金織的喜袍浸上一片猩紅。

棠溪月緊緊地握著刀柄,滿手血汙,指尖冰涼。她緩緩抬起頭,視線一寸寸掠過他的胸膛,喉結,最後停在了那張微微顫抖的薄唇上,不敢再向上。

她怕看到他眼底的恨意。

“阿巳,對不起,你必須死……”

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婚房裡驟然響起,麵前之人隨話音劇烈地顫了一下,像是壓抑已久的痛苦終於衝破了脆弱的軀殼,在黑紅的土地上破土而出。

“看著我。”禦子諳終於開口,沒有想象中的怨憎與狠戾,隻是帶著微微的顫抖,仿若裹挾著水汽,低低地響起,嘶啞而朦朧。

他的兩簾睫毛細細地抖動著,額角筋脈暴突,唇齒間浸滿鮮血。聲音中混著一絲模糊的懇求,他顫抖著重複:“看著我。

“棠溪月,看著我……”

不知是內疚還是恐懼,棠溪月狠狠地縮了一下,無措地抬起眼簾,猝不及防地撞進他黑紫的眸子。那雙尚還清明的眼中竟沒有半分殺意,隻是氤氳著朦朧的水汽,滿是失望,滿是不解。

“為什麼?”他跪在地上,腰背繃得很直,臉上再不複阿巳的意氣風發,驕傲清澈,也不見禦子諳應有的張狂熾烈,飛揚桀驁。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卻在生命將熄之際可憐地乞盼著對方的垂憐,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絲內疚,哪怕隻有一絲,來佐證自己能傾儘所有去守護的愛意。

可那雙清冷的眼睛染著薄紅,水光瀲灩,卻越來越清明。棠溪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的胸口炙熱翻滾,心臟仿若被活活剖開,捅進燒紅的鐵鉗肆意翻攪,但她不後悔。

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他也一樣。

“阿巳,”她從他的指間抽出鮮血淋漓的手,回抱住他,聲音蒼涼,像冬日的枝椏,根根刺入蒼穹,“你我生來身居高位,你當明白,我沒得選。你等著我,等我完成我的使命,我來殉你……”

她驀地推開他,拔出匕首,強撐著站了起來。鮮血噴湧而出,血花四濺。

禦子諳看著她手中的匕首,突然笑了,笑聲癲狂而絕望,扭曲而怨毒,“原來從一開始,你就在籌劃這一天,騙子……”

她手中的匕首是他的神武——沽心神匕,是他贈予她的信物。可如今淬著寒蟬劇毒的利刃剖開了他的胸膛,撕碎了他的心臟,也撕碎了他許諾的,至死不渝的愛。

鮮紅的喜字還在燭光中搖曳,觸目之處儘是血色。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可憐的小醜,笑著抗過接二連三的背叛,小心翼翼地去擁抱她,最後卻被自己摯愛的人親手推下懸崖。她用了能一招斃命的神器,還淬上了世間無人能解的劇毒,生怕殺不死他。

何其狠戾,何其浚毒,何其可笑……

棠溪月喉間湧上一股血腥氣,已經沒有力氣再做任何解釋。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目光穿過他,不知道在找尋誰的影子。

“阿巳……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紅袖翻飛,她揚長而去,沒有再留下一個眼神。

禦子諳在自己的一聲自嘲般的冷笑中,無力地垂下了手。

眼底的那一晃光閃了閃,碎了。

……

夢境到這裡戛然而止了,那抹紅色的身影彌散在充滿血腥氣的畫麵裡,鏡花水月,無影無蹤。

棠溪月驚坐而起,大口大口喘著氣,汗水浸透了輕衣。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做這個夢了。她努力想抓住那些細碎的細節,想看清那個人的臉,可回憶向流沙般在指尖逝去,握不住,拾不起,唯餘那撕心裂肺的痛在心口蔓延,久久不散。

她努力平靜下來,虛弱地撥開黏在額角的碎發,對簾帳外關切卻又不敢妄動的侍女道:“去把少主叫來。“

急切地腳步聲響起,棠驍恕很快便聞聲趕來,看到塌上之人,腳步一頓,眉宇壓的很低。

感覺到她的目光,他很快地斂起眼底的戾氣,麵色如常道:“月兒,做噩夢了嗎?”

“哥哥,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棠溪月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尖冰涼,眼角溫熱,“或者,一個什麼人……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要麼,就是我的仇人……我殺了他,我不想殺他的!誰啊、為、為什麼啊?”她說著,心頭的不安越發旺盛,情緒有些失控。

棠驍恕一把將她按到懷裡,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聲道:“胡說什麼呢?你隻是中了蠱毒,大病初愈,有些神誌不寧。乖,隻是一個噩夢……”

棠溪月漸漸安靜下來,心底的疑惑落地生根,不斷地抽根發芽,她沒有繼續追問,隻是輕輕地推開了他。

“是,我是有些虛弱。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再睡會。”

棠驍恕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那張一貫肅殺的臉上綻開一抹淺笑,沒再多說,起身離開。

轉過身的刹那,他的臉色陰沉下來,全然像是換了一個人。

棠溪月目送著他離開。待那挺拔的身體消失在斜陽裡,她眸中的光也跟著一寸一寸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