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夢。
白茫茫的一片,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輕飄飄的,覃法希趴在一個窗台上,扇頁向外打開,看著外麵懸浮的雲層,有粉色的花開在陽光下,也有黃色的鳥兒在嘰嘰喳喳,有個穿著白裙子包著白色絲綢頭巾的女孩走過來,她牽起覃法希的手,兩個女孩一起,笑的開心。
女孩讓覃法希抬頭看,遠處一封卷軸的信逐漸靠近,字跡越來越清晰,女孩說:“讀完信,就忘了我。”
覃法希費力地瀏覽著,每讀完一行,字跡就會隨之消失,她開始變得焦急、慌張,直到最後那行字她開始看不清,來不及看清。覃法希猛的抬頭去看她,她的身體開始跟雲層漸漸的融為一體。
覃法希慌了,她開始喊,開始叫,開始伸手去抓,想要張嘴說話,卻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是無聲的,該有多絕望,身體開始冒汗,感覺自己的心口被滾石壓住。
女孩的眼睛很亮,像水晶葡萄,躲在薄霧之下的雲層裡。
消失了。
隨後整個世界的被一片黑色吞沒,驟雨侵襲攜帶著幾聲滾雷,狂風肆虐,窗戶被風刮的向裡合,隔絕成兩個世界,窗外陣陣哀嚎,覃法希開始用力的拍窗,看著整個被雨幕籠罩著的模糊不清的天空,後知後覺的恐懼……
是噩夢。
秦周戈帶覃法希去了一家暖氣很足的日料店,包間私密性好,房間熱,兩人麵對麵坐著,腳下烘著熱氣,喝著熱茶,鍋子在沸騰,覃法希翻著日記本的最後一頁。
——我想過無數種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我不想給這個狠心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跡,跳入湖水也許是我最好的選擇,平靜的湖麵不會因為我的縱身一躍而變得波濤洶湧,我的血液也不會改變湖水本身的顏色,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此後我會長久的幸福。
手指在顫抖,屋子裡飄著淡淡的檀香,而在最後一頁的背麵還有密密麻麻的字,她撫摸著因下筆用力而留下的痕跡,沒有翻開最後一頁,她合上了日記本。
“好餓,我感覺我能吃好多東西。”她吸一下鼻頭,把所有的酸楚和苦澀都掩藏。
嘴裡被塞滿,腦子裡幻燈片似的浮現日記本上的一切,她的恐懼她的害怕她日日夜夜的噩夢糾纏,她很討厭這個世界,被傷害的遍體鱗傷的她卻從沒說過彆人一句壞話,她說這是自己的命,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她好像把自己打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好像在她的世界觀裡已經不再去尋求為什麼,痛苦到達一定的程度就會變得無感,如果一個人連最起碼的感覺都沒有了,那她的生命也會變得脆弱不堪。
十二月冰冷的湖水,她甚至沒有猶豫過。
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是單鬱寫給覃法希的,從背麵透出來的凸起的字跡:給法希。
她真的沒有力氣讀下去了。
單鬱有一萬個理由選擇放棄生命,所以那不足萬分之幾的生的欲望就變得渺小。
可還是痛。
抄起一塊壽司往嘴裡填,那生魚的味道令人作嘔,秦周戈搶過她的筷子,喊她:“覃法希。”
覃法希滯住。
他手伸過來,語氣強硬,“吐出來。”
她低著頭,抹了下眼角,速度很快,可人還是倔,不停地費力地咀嚼著。
“吐出來好不好?”
她依舊是不聽,一下一下的作嘔,那次在便利店,單鬱原來是這種感覺。
突然她起身衝去了洗手間,全都吐了出來。
從隔間裡出來,撐在洗手台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麵色蒼白,死裡逃生一般。
隔間裡又出來一個中年女人,她眼神時不時往覃法希這裡瞟,想要關切又有疑慮。覃法希胡亂洗了兩把,就出了洗手間。
秦周戈跟她出來了,這時候等在洗手間外麵,覃法希臉上滴著水,他遞過來紙巾,覃法希看他一眼而後接,說:“謝謝。”
心情平靜許多,這才聊到單鬱。
“所以,她。”
秦周戈放下筷子,聽她說話。
“她。”長舒一口氣,好像還是問不出口,想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筷子在眼前的盤子裡搗,一提起心裡就泛酸。
“晁枉說死亡時間推斷是昨夜淩晨兩點半左右。”
“他應該很難過吧。”
服務員叩門,端了一小碗熱湯,秦周戈手指了指覃法希那邊,服務員把湯放在她麵前。
湯上的熱氣旋轉著,秦周戈說:“單鬱家唯一一個會真心替她流淚的人是晁枉。”
“但這畢竟是單鬱家裡的事,即便是晁枉,也是說不上幾句話的。”
覃法希點了點頭,說:“我懂的。”
秦周戈從餐具裡抽出一個餐勺遞給她,她終於喝上一口湯,還熱,胃裡暖著。
單鬱最終抑鬱而終。
她在日記裡寫她曾有過一刻想要從頭開始。
可是下一頁她就寫:但那太晚了。
……
……
夜裡氣溫播報,本市將迎來新一波寒潮預警,預計明日白天多地將會有暴雪。
這場雪在淩晨四點天將亮未亮的時候就下了,暴雪,霎時間就染白了整座城市。
雪來得急,校門口的積雪還沒被清理,厚厚的一層,被人群踩出一個個的腳印,無數個雪球被人拋來拋去,歡聲笑語,嬉笑打鬨,隻為了一場初雪。
雪天路滑,出租車今天開的慢,覃法希在車上醒了神,望著窗外白茫茫一片發呆,下了車就看到校門口的秦周戈。
看到他了,但掠過他。
人往前走,一直走。
他在她身後一米的距離跟著她。
雪一直落,落在頭頂,落在衛衣的領口,脖頸一片涼,她停下腳步,轉身,朝著秦周戈走過去。
“我現在想逃課,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
秦周戈看著她,她也看著秦周戈,用三步的距離補足眼神的高低位。
“你不願意對不對?”
覃法希往後退一步,轉身,繼續往前走。
她去了操場。
操場的一切都覆上一層白色,她走到看台,一路留下一串她的腳印,她坐到第五階台階上,墊著書包,手裡捧著那本日記。
秦周戈一直跟著她,這時候坐到她身邊,望著遠處。
雪斜斜的落下,翻開日記本最後一頁的背麵。
給法希:
說好要一起看雪的,我失約了。
你像一份意外的禮物,可我卻不是那個能接受幸福的人。
請允許我任性一次,不說抱歉。
……
冰冷的錐刺直直的戳進心臟,疼痛像是經曆了一輪漫長的反射弧,神經在發抖,想到寒透了的殯儀館,想到她悲愴的哀樂,想到單鬱躺在那中心,想到以後再也再也見不到她,終於情緒到達一個頂點。
合上日記本,看到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想哭,現在更是被情緒操控,控製不住地落淚,抽泣,呼吸跟不上胸口的起伏,終於在這一刻,在初雪這一天,徹底釋放,嚎啕大哭。
在覃法希哭的最傷心的時候,秦周戈收到了一條來自褚南的消息。
——靈婕在集訓營宿舍抽煙,跟同學發生了點小矛盾,現在回學校了,你去接接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