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沒停,時急時緩地落著。第一節正課上課鈴響,秦周戈用一盒煙讓保安大爺給他開了校門。
白天沒風,在雪天地兒裡站著也足夠把人凍透。仇靈婕打著根煙,整個人往蓋不住小腿的大衣裡縮,跺著腳給自己取暖。
秦周戈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正吸第二口煙,煙順著雪落的方向往秦周戈臉上飄,仇靈婕抬頭看了眼他,笑,而後往嘴裡遞第三口。
“打車送你回去。”秦周戈拉過仇靈婕的行李箱,在手機上叫車。
“我不回去!”仇靈婕奪過他的手機,按了鎖屏鍵,放回他外衣口袋。
行李箱依舊被他拉著,他沒多往她身上停留,徑直往路邊走,仇靈婕一秒沒反應過來,三秒後跟上他。
“我回不去了。”
路口綠燈,過馬路。
“我被開除了。”她跟他後邊兒喊。
人行道中央,行李箱滾輪打最後一個轉,秦周戈停下,回頭看她。
她得逞了似的笑笑。秦周戈向她走一步,“你憑什麼覺得我該為你的人生負責?”
仇靈婕手裡的那根煙垂在身側在燃,她撣了撣煙灰,像在看一個逃避問題的孩子,“秦周戈。”
“到此為止吧,以後我們不會同路。”
秦周戈轉身繼續往前走。
“憑我為你打過一個孩子!”她喊。
路口綠燈變紅,車子喇叭聲在耳邊響,交纏著這句刺耳的話,他回頭,仇靈婕慌張的收回那害怕失去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淩厲充滿威脅。
“占道兒了啊,妹妹。”路口一輛車主司機探出頭衝著仇靈婕喊。
她一動不動,隻是看著他。堵在路口的車子一輛變兩輛,喇叭聲持續,秦周戈往前拉過她的手臂,把她帶到路邊,她的後腳還沒跟過來,他就鬆手,她反拉住他的手。
“你畢業是不是要去美國,帶我走吧。”
“你現在回集訓營。”
“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的。”
“你該為你自己的將來考慮了。”
“我願意等。”
“不必。”
他招手叫停一輛出租車,行雲流水的動作敲司機車窗提前支付車費,把行李箱放後坐,給她開車門,扣著她的肩,把愣神的她塞進車裡,從後車窗對上後視鏡裡司機看過來的眼神,抬抬下巴示意車走,她落下車窗,探出頭去看他,而他背過身去伸手捂著那陣風口打煙。
車子調轉了方向,徹底消失在這個路口。
……
高二暑假結束前的最後一天,秦周戈高燒39度,手心額頭冒著虛汗,身子熱又害冷,終於撐不住,叫車去了醫院。
本來就頭暈,醫院大廳裡來往的人,雜碎吵鬨的走廊更是讓人太陽穴發緊。
本來隻想掛個水,撐不住身子的他在大廳休息椅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抵著額頭,昏昏欲睡,耳邊回蕩著大廳裡的廣播聲。
人生病的時候感官知覺總是格外的敏感。
“慢點走,我扶著你。”
熟悉的音色,拇指磨蹭過眉毛,回憶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聲音。
“靈婕,靈婕,包我拿。”
終於在那男聲喊出名的瞬間抬頭看過去,耳邊一陣嗡鳴,太陽穴跟著痛一下。
仇靈婕扒著牆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後邊跟著褚南。
褚南小心翼翼的湊近她,被她一聲:“滾。”給喊得退後兩步。
“你現在沒力氣,東西我拿吧。”
仇靈婕手腕上掛著一個帆布包,手裡攥著一張單子,紙張被她手心的汗浸透,變得軟塌塌,中央變得褶皺,看得出來她握的很用力。
褚南還在試圖討好,把她惹煩了,停下把頭發彆到耳後,胸口一起一伏,轉過臉,正對上秦周戈看過來的目光。
她本就慘白的臉此刻變得更白,額頭滲著虛汗,撐在牆麵上的手指彎曲在發抖,她的身子往下墜,被褚南摟住。
“秦周戈。”她顫顫巍巍的叫他。
褚南皺了皺眉,順著她的目光也轉過身子,看到坐著的秦周戈。
褚南扶著她把她往休息區帶,仇靈婕意識中想要往後退,但脫了力,人虛的不像樣,小腹陣陣絞痛,妥協後的她離秦周戈僅有五步的距離。
褚南將仇靈婕安置在秦周戈身旁的位置上,自己蹲在她麵前,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把她另一側的頭發也彆到耳後,然後起身,側過身子麵對著秦周戈。
“喲!這麼巧。”
秦周戈沒說話,準備起身離開。褚南一把將他起來的半個身子重重地按下。
“來都來了,順手的事,把費繳了唄。”
褚南伸手把那張皺褶的單子遞到秦周戈眼前,仇靈婕伸手按住,褚南安慰似的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抿著嘴,用了點力,把她的手拿開,秦周戈立刻接過來。
“流產手術?”
“你屁話這麼多乾嘛!?”
褚南嗆他,他轉身看向垂著腦袋的仇靈婕。
褚南也掃一眼她,一把奪過單子,“費什麼話,要不你把錢轉我,我自己——”
“是你的!”
褚南的話被她堵住,兩雙眼睛都看著她,一個疑惑一個皺眉。
她一雙眼睛看向秦周戈,“孩子是你的。”
“靈婕?”褚南又喊她。
“所以這錢應該你出。”她又說。
“我的?”
她向褚南伸手,“給我手機。”
褚南張著嘴發愣,搞不清楚狀況。
“手機給我!”她抖了兩下手,肩膀跟著一顫。褚南點頭如搗蒜,應著:“手機?在包裡嗎?我給你找。”
她接過手機,在網盤裡找出一段視頻,“你自己看。”
視頻裡秦周戈仰麵躺在床上,一隻手擋在眼前,或許是醉酒後的頭痛反應,他眉頭皺著,而幾秒之後,一個穿著蕾絲睡衣的女孩爬上了這張床,她一顆顆的解開他的襯衫紐扣,他的上衣被她脫下,一直是一個機位,一個視角,她俯下身子去親吻他的脖子,下一秒手機被仇靈婕收回。
秦周戈跟著她的動作抬眼看她,她鎖屏手機,慢慢的回應他這雙不可置信的眼睛。
“這個女生是我,我承認,偷拍不對,我承認,整件事情是充滿惡性的,我也承認,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認不認。”
“所以那天床單上的血是你的?”
“血?什麼血?”褚南插話。
仇靈婕沒搭理褚南,回秦周戈一句:“是。”
秦周戈轉回身,這一通讓他本就一團漿糊的大腦灼燒的更旺,他撐著膝蓋,身子往前俯,用力揉了揉臉。
“我事後才意識到,我身為女孩兒,這對我的傷害有多大,可我的初衷也不是為了傷害你,我是錯了,但這對我就公平了嗎?”
仇靈婕開始哭,止不住的哭,吐字咬的不清晰,夾雜在一陣哽咽聲中,身體也跟著抽搭搭的顫抖。
秦周戈胡亂抓了兩下自己的頭發,思緒亂,嗓子也疼,但他說:“好,錢我會打過去。”
“你快點啊!”褚南插一句,順手給仇靈婕遞紙巾。
仇靈婕沒接,她又說:“還有。”
她故意停頓。
“你說。”秦周戈聲音低啞。
“今天這手術是我求南哥陪我來的,我沒錢,我希望你也能把這份感謝費也出掉。”
“好。”
“我現在的身體情況回不了家,想在外麵住一個周的酒店,這錢你也出掉。”
“好。”
“這事我家裡人不能知道,明天開學,我希望你能想辦法幫我請假。”
這件事有難度,請假向來是要家長請,就算學生可以代請,那文化生也管不了藝術生的事。
“行嗎?”她催促。
“行。”他咬著牙應下。
仇靈婕後來的每一次得寸進尺都是從這一天開始的,她開始毫無顧忌的扮演一個對秦周戈唾手可得的追求者的角色,她開始毫無底線的參與到他的生活,她用一件事威脅了他的整個青春,她所有的理所應當和無法無天都是用他的懺悔來換取的,那個時候她認為喜歡就是絕對的占有,以至於青春期的少女心事被發現成一種病態的情感寄托,她完全的寄托於他,身、心、魂。
所以在仇靈婕和褚南離開之後,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迷茫,他是一個在愛裡長大的孩子卻不得不在16歲提早的結束他的孩子氣,而自那以後的現在,他的人生好似陷入了一種脫軌,是教育與現實產生的悖論,青春期時的壓抑和無措在此刻體現的淋漓儘致。
身子幾乎要埋進膝蓋之中,手背撐著額頭,閉眼沉思了好一會,撥通了電話。
“喂?”
“媽,方便講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