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已慢慢亮起來了，夏日悶熱，官服裡的料子輕薄，人也更顯輕便。

沈清言下了馬車，放眼望去排著隊的人們身著紅的紫的官服，各個皆挺拔端方。

姚蓮心看見她，跟工部的人說了一聲就跑了過來。“今天趙成來了。”姚蓮心聲音不小，畢竟長眼了的都看得見，除了剛得知此事的沈清言外，沒有人看向她。

沈清言偏頭叫住路過的趙端雲：“你……”

跟她說什麼？趙成來了？好像不太尊敬彆人，你父親？趙端雲根本就不認這個爹了吧？

趙端雲：“怎麼了？”

“你……知道誰來了嗎？”沈清言及時刹住車，換了個更合適的問法。

趙端雲抿了抿唇：“路上聽說了。刑部今天還不參？是有什麼證據沒找全？需要我幫你們嗎？”

沈清言這下真是受寵若驚了，連忙擺手拒絕。趙端雲不理解，皺著眉看了她們一眼就走了。

姚蓮心看了看天色，告訴她上朝時間快要到了。沈清言整理衣裝，走向了刑部眾人聚合的地方。

“陛下到——”

隨著太監尖細的嗓子，文武百官一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手一揮，俯視著下麵的人們：“眾愛卿平身。”

皇帝的視線掃過下麵的人，在看到趙成的時候眉尾顫了顫，這老狐狸終於肯出來了。

刑部尚書祝明鏡、大理寺卿江君然、京兆府尹柳格皆垂著頭，甚至最愛參人的都察院都沒人跳出來。

趙成皺了皺眉，這些天的事，就算是個傻子也該預料到有人準備拉他下馬了，可是她們居然一忍再忍。

他托病不出也沒人對趙府重兵把守，如今來上朝了依然無人參他，他總不能自己突然開口辯解吧？

趙成在家這幾天沒閒著，派出無數人找趙翊鬆和安插在各部的探子，他篤信性情各異的官員，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達成一致，畢竟他這個處於風暴中心的人還沒開始為自己辯解。

牆頭草也罷，軟骨頭也罷，他隻需要這部分人在這件事裡保持沉默，隻要有人心向強權，他就一定會有解脫的辦法。大殿之上，總不可能都是些鐵骨錚錚、絲毫不貪圖趙家勢力的君子。

還有一點令趙成疑惑不解，皇帝竟然跟那些人一起對他的出現表現得雲淡風輕，從前貪墨案也好、強權壓人的事情也罷，這位“好”皇帝在一開始可是一定要表現得無比憤怒才是，至於後來怎麼辯解如何證據，那些才是他們“為人臣”應該做的。

趙成心裡轉了七八個彎，還是決定先按兵不動。

今日早朝就這麼以趙成來了轟轟烈烈的開始，無事發生結尾了。

趙成追上前麵的苑靜蘇：“苑大人最近脾氣好了不少？”

苑靜蘇盯了趙成好一會兒，直到他感覺不適才開口：“我早已參過你。還請趙大人放心，不管彆人如何做，至少我從未想過放您一馬，所以還請您期待接下來的哪一天，會開始有人在大殿之上談你的事，哪一天你會被審判，哪一天你會死……趙大人，我比你更盼著那一天到來。”

苑靜蘇陰惻惻地笑了幾聲，趙成搓了搓手臂。

他知道整個都察院數苑靜蘇的骨頭最硬，不像那些老東西，年紀大了骨頭不是軟就是脆，對她拉攏威脅統統行不通，所以才想先來試探試探。誰知自己做了快三十年的官，居然被一個做官不到三年的丫頭給威脅了。

趙成袖子一甩就往外走，經過趙端雲身邊時不禁疑惑，她何時如此多朋友了？

前丞相之女、京城有名皇商的姐姐沈清言，現丞相之女姚蓮心，還有趙成根本沒有放在眼裡過的那些個毫無出身的小官。

趙端雲打小就不討他喜歡，心思多愛反抗，脾氣古怪，那些跟趙端雲同齡的小孩，很少有願意跟她交往的，這幾個人是瘋了嗎？還是說趙端雲結交的，是刑部郎中、都察院禦史？

短時間內達成共識的，難道是這群年輕的女娃娃？

趙成壓下心中的疑惑，步履匆匆地趕往馬車。

“去王家！”

沈清言揣著明白裝糊塗：“趙大人真的生氣了？我請你去永安閣吃飯？”趙端雲對著沈清言那張好似一無所知的臉說不出什麼重話來，至於吃飯，還是以“家母已經做好飯”為理由拒絕了。

“端雲！”趙端齊跑過來，“娘今天特意多做了些菜，可以讓你的朋友……們一起去家裡吃。”

趙端齊覺得趙端雲交了沈清言這一個朋友已經是奇事了，現在看著她們幾個人圍在一起說笑，趙端雲雖然話少卻沒有直接離開，就及時扯住話頭，把“朋友”改成了“朋友們”。

姚蓮心想起來沈清言評價林夫人的廚藝是“廚神”級彆的，就先其他人一步應了下來，伍嘉杏顯然也是想起了沈清言的話，跟著姚蓮心點頭。沈清言見狀有些為難：“可是我跟家妹約好了……”

“這有什麼，把令妹一起叫上唄。”趙端齊堅持。

“我們幾個自己會帶些菜去的，不必讓令堂做很多的。”伍嘉杏說。

趙端雲哼笑一聲，趙端齊知道她的嘴裡多半又要說一些不太好聽的話了，趕忙應下：“好啊，那我和家母就在家裡等著諸位了。”說著他拍了拍趙端雲的肩膀。

見趙端齊走遠，趙端雲還是開了口：“為什麼要去我家？”

“我們以前也去蓮心家、小五家吃飯啊，還有我家，朋友之間就應該多吃飯，對吧？”沈清言朝她倆眨眨眼。

姚蓮心接下話頭：“是啊，過幾天我小姑從覓州回來，我請你們去我家吃飯。”

眾人分成兩隊坐上了馬車，車子一起停在了永安閣。

“清影在裡麵，我去叫她。”沈清言對著車子裡的春竹秋硯和趙端雲說道。

趙端雲頷首，春竹和秋硯也點了頭。

林清影坐在大堂裡，正跟跑堂的小二點菜。

“清影！”沈清言還沒開口，身後的人就叫出了聲。

沈清言回過頭去，是伍嘉杏和姚蓮心。林清影笑著揮了揮手，又低下頭說了些什麼，大概是看人多又點了幾個菜。

沈清言跑到她身邊坐下，三言兩語跟她解釋了晚飯的行程。林清影擔心：“趙端雲？我聽說她不怎麼好說話的……我要是說不過她你們可得幫我。”說罷又加了幾道軟糯的、老人家愛吃的菜。

沈清言抬手製止：“柳姨也沒到嚼不動東西的年紀。”

“哦。”林清影收回了手。

點好菜跟掌櫃說好送到哪裡幾人就出去了。林清影指了指自己出來時搭乘的馬車：“我帶著夏曇和冬雪坐這輛車了，你們在前麵帶路，我們跟你們一起走。”

柳府門口。

柳夫人站在大門外一會兒整理衣襟，一會兒扶一扶發髻，鄰居大娘買菜回來笑著問她：“今日有貴客？”

柳夫人靦腆地笑了笑：“今日端雲有好幾個朋友要來。我讓端齊去做飯了，想著先來等她們。”

“好好好，”鄰居大娘笑開，“端雲是好孩子，多交幾個朋友好。”

鄰居大娘剛回家，路口就進來了三輛馬車，看著一個比一個精致。

柳夫人手裡的汗越來越多，她們會嫌棄自己家嗎？

車還沒停穩，沈清言就跳了下來：“柳姨！我又來了！”

瞧著猴子一樣的沈清言，柳夫人心裡的緊張緩解了一些，笑著跟她點頭。

除了趙端雲和早前跟沈清言一起見過的春竹秋硯，馬車上逐漸下來了五六個小姑娘，有兩個穿著官服，都是跟趙端雲差不多的年紀。

柳夫人上前招呼：“路上累了吧？快進來，飯就要好了。”

林清影和夏曇冬雪皆是一身常服，站在姚蓮心和伍嘉杏身邊，挺拔的身形也跟身穿官服的她們融為一體。

幾人一排先是向林夫人行了一禮，隨後一起進了府裡。

趙端齊招呼趙端雲去廚房看著，自己去庫房搬來了一張大桌子。大概是沒想過自己家裡會來這麼多人，曾經以為不會派上用場的桌子被搬了出來。

沈清言提議：“不如在外麵吃？也省得趙兄把桌子搬進去。”林清影附和：“是啊，在院子裡吃其實彆有一番風景哦。”

經過柳姨肯定後，沈清言帶著春秋二人進屋把凳子搬了出來，乾站著的幾個人不知道該乾什麼，都在沈清言第二趟進屋之前飛到了她的麵前。

姚蓮心補充道：“我們自己的凳子自己拿就好。”

趙端齊輕笑著看這群跟他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回過頭去跟柳姨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今日也有人約我去吃飯。”

“記得早點回來。”柳姨說。

“菜好了！”趙端雲從廚房探出頭來，沈清言跑了過去。

“叩叩”，門被敲響了。林清影起身，“應該是訂的菜到了。”

柳夫人早聽趙端齊說過她們會自己點一些菜，於是跟著林清影走到了門口。

“小林姐！”來送菜的是掌櫃季曲的女兒季明雅。

“怎麼是你來？自己一個人拎得動嗎？”林清影一隻手趕忙接過來，另一隻手摸摸她的腦袋。“小林姐我都十四了，而且我娘說了，送這一單回去就給我做好吃的。”季明雅笑嘻嘻地回。

柳夫人從林清影手裡接過東西，笑著看她倆打鬨。

從前在趙家的時候，趙成不讓趙翊竹接觸趙端雲，在他眼裡，趙翊竹是值得培養的大家閨秀，趙端雲則是未來聯姻，不，或許隻是一個穩固人心的旗子，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她們都是趙成待價而沽的物件。

趙翊竹和趙端雲姐妹倆，本來也該是這樣的，怎會是需要在父親麵前掩飾感情的親姐妹？林夫人咬著唇垂下頭去，抱著懷裡的東西幾乎落荒而逃。

林夫人知道那個幾乎毀她一生的男人如今的處境，除了覺得大快人心之外，不禁擔心起秦佳和趙翊竹來。

沒有選擇的女人，在趙成被定罪以後，又能去往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