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1 / 1)

女丞相 van汀蘭 3860 字 2個月前

王勝林揚揚下巴,下人把茶杯端到了趙成的麵前。

“年前新送進京的茶葉,嘗嘗。”王勝林喝了一口,嘖嘖稱奇。

趙成平時看不上王勝林,很少與他來往。今日是有求於王家,才放下心裡對這個依附於王繼行的人的鄙夷,端起茶杯來細細品嘗。

王勝林睨他一眼:“冬天才下來的茶葉最醇厚,香氣也跟著沉底。我最愛喝,趙大人覺得如何?”

趙成平時喜歡喝清茶,隻要提神醒腦就夠了,太濃厚的茶葉味反而讓他不適,不過想想今天的來意,趙成麵上還是應和道:“王大人喜歡的自然是好的。”

誰知王勝林到這句話後突然開始大笑起來,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

趙成也不是蠢的,知道這個瘋子多半要取笑自己,所以隻是冷眼看著,沒再附和。

等他自己平複好了,趙成才站起來:“想必這幾日王大人早已聽說了我趙家的事,一個兩個我還能解決,可是忽然從各個州郡冒出來這麼多人,在下實在是管不過來,所以想來求王大人救救我趙家。”

趙成挺了一輩子的腰,頭一回在王勝林麵前彎了下去。

王勝林好奇道:“這些年來京城告你趙家的人可不少,多少人連雲京的城門都沒摸到就被你的人弄死了。我記得幾年前有個小官,隻是見不得你打罵下人而已,趙大人雷霆一怒他全家就跟著被貶到了嶺南,我可是聽說他半路就死了……嘖嘖,你說現在算不算是報應?”

趙成咬牙,趙家擺明了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否則哪有這樣的巧合?

他現在隻能確信不是王家和鐘家,畢竟論草菅人命,誰比得過王家?論孤立清高,誰比得過鐘家?他們不會蠢到用這種方法來打趙家。那還會有誰?

趙翊鬆失蹤、楚璿琅回京,趙成一開始不是沒有懷疑過當年他栽贓李西河的事敗露,可這些天楚璿琅和楚懷安半點都不急。可若這些事全連在一起,誰會有這麼大的能耐,左控製都察院,右安撫鎮北軍,還能壓得住刑部那群最愛伸張正義的人?

難道是皇上?

趙成的冷汗一瞬間就流了下來。

王勝林瞧著趙成的臉色一變再變,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也沒著急。何況這麼多人進京告你趙家,幾乎是板上釘釘,若我是主謀,我也不著急。且等著刑部和大理寺查清了案子,一樁樁一件件,你趙家本就跑不了。”

隻要不是皇上,那趙家就還有一線生機,趙成心想。畢竟秦王都死了,他這個戶部尚書還能安坐,不正說明了陛下現在還需要他、需要趙家嗎?

祝家沒落,鐘家清高,王家是太子的母族,皇上總歸是需要趙家來牽製王家的。

“趙端雲在吏部混的風生水起,你這個做爹的倒是四處危機。我記得趙大人還有個女兒,正好我手下有個人名叫潘為吉,今年剛考中了一甲十三名,亦是一表人才,配你女兒豈不是剛好?”王勝林說道。

趙成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王勝林就皺著眉頭提醒道:“定王不是傻子,你想賣女兒,人家未必願意收。”

這一句話,就封死了趙成跟定王結親的想法,暫時隻能靠王勝林了。

這個王勝林,上不過問太子的儲君之爭,下不乾預王家的財政大權,所有事都有王繼行在前麵頂著。趙成知道他是聰明人,所以即使他是王家的族長,在皇上眼裡依舊是臣子,而從前的自己和王繼行早已成了針鋒相對的兩派,在皇帝麵前必須難分勝負。

趙成還在沉思,王勝林卻累了,打了個嗬欠對趙成擺了擺手:“趙大人回府慢慢想吧,本官就不陪著你想這些東西了。”

說完他沒管趙成,直接出去了。

與此同時,趙府正緊鑼密鼓地張羅著一場宴會。

來京告狀的人雖多,可皇上至今未置喙,因此秦佳下的帖子還是招來了不少人。

從前這種宴會無非是品茶、賞花,或給誰家女兒、兒子相看的,今日的目的不言自明。訪客圍了小半個花廳,宴會的流程跟以前完全一樣,秦夫人半個字都沒提到求她們幫襯趙家,這些夫人小姐們互相交換眼神,覺得十分奇怪。

帶著一肚子疑問吃過飯,秦夫人先把幾家平素往來不多的人家送出了趙府,吩咐侍女關好趙府的門才拉著她交好的幾個夫人小姐去了她的雁留閣。“今日我下拜帖,的確有要事拜托各位。”秦夫人迎她們進門,關上門後立即向幾位行禮。

秦夫人本家大嫂趕緊扶她起來:“這是做什麼!趙家如今蒙難,咱們秦家雖幫不了什麼,但照顧你們母女是綽綽有餘的。”另外幾位夫人小姐也紛紛附和,說要把自己鋪子裡攢下的體己銀子拿出來給她。

秦夫人心頭一熱,“各位的心意秦佳心領了。趙府強弩之末我本不該請各位來,隻是有事不得不拜托,又怕以後無法再相見,才選了今日。……端雲離家多年,她母親近日要開一家成衣店,我怕有彆有用心之人將她們與趙家聯係起來。各位都是我秦佳心貼心的摯友,也都將自家的鋪子經營得格外好,能不能幫幫我,多照看照看她們母女,隻要不讓她們受人欺負便好。”

“一群沒用的廢物!”趙成不是第一次在飯桌上摔東西,秦佳和趙翊竹早已習慣,見沒東西濺到自己身邊就繼續埋著頭吃飯了。

趙府有趙成在的時候總是安靜,這些天,安靜的表麵下才逐漸有了暗流湧動。趙家幾乎可以說大勢已去,三大家族和趙端雲哪個不是在死盯著趙家?

除非趙成還能像之前秦王案一樣讓皇帝網開一麵,否則就是連累全家、一起砍頭的結果。

哪個人不想有個好結果?誰又不想給自己博一個好前程?

心思活絡的人早就在聯係京城中其他需要人的府苑,或者準備帶著自己這些年的體己回老家,趙成作為一家之主怎會不知。隻不過這些年他顧著自己“一家之主”的威嚴,沒幾個願意陪他到死的忠仆,秦夫人斂眉,心中冷笑。

趙成見下人把他摔碎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清了清嗓子,扔下了兩個消息:“翊鬆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給家裡來過信了,我已派人去尋他了。翊竹,十天後,就是你和潘為吉潘大人的大婚之日。”

趙翊竹的筷子摔了下去,脖子僵硬地轉向趙成,眼睛瞪得大大的:“您說什麼?”

“潘大人算是青年才俊,”趙成自顧自說下去,“年僅二十就當上了鴻臚寺少卿,配你綽綽有餘。”

趙翊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想學趙成不顧一切地把她們家的飯桌掀了。

先不說這個潘為吉人品如何,他是王家的人,因為有這一層關係才得以登上鴻臚寺少卿之位。如此無才無德、不知廉恥的人被指給趙翊竹,王勝林是擺明了要羞辱趙家,巴掌扇在臉上趙成隻痛自己顏麵儘失,絲毫沒有考慮過趙翊竹的未來。

秦夫人“啪”地一聲摔了筷子,站起來指著趙成罵道:“趙大人平時想不起我的女兒兒子,死到臨頭了想賣我女兒求王家救你?想得美!我就是拚上我這條命,都不會——”

趙成一開始沒想到順從了他一輩子的妻子會反抗,等他反應過來,立刻抬起手來打了秦夫人一巴掌。

“啪”。

權貴人家最在意的是什麼?權利、富貴,都對,也都不對。他們最在意的是維持高高在上的體麵,或者說是沒人敢忤逆的快感。

趙成是趙家嫡出長子,被眾星捧月了一輩子,也剛愎自用了一輩子。自從當年趙端雲分家,他的脾氣就越來越古怪,從前他不把這個院子裡的人放在眼裡,現在則是不把她們當人看。一回到家裡,輕則打罵,重則第二天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也是有的,所以趙府才會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多的人隻是低著頭乾事,這裡早已是一座沉入了海水的死域。

趙成居高臨下地看著秦夫人:“什麼時候輪到你跟我叫板了?”

秦夫人死死摟著趙翊竹,趙成盯著她們母女兩個,像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半天隻哼了一聲:“翊竹,這些年為父可沒虧待你,如今你能幫我們趙氏一族擺脫困境,難道你不願意嗎?”

趙翊竹縮在秦夫人懷裡,沒有抬頭。

趙氏一族?都去死好了,趙翊竹心想,反正我也會跟著趙氏一起死,這樣才公平。

刑部和大理寺加快了進度,人證、物證、口供,朝堂上的風波隻是暗湧,她們查出來的所有東西,早早就被呈到了皇帝的案頭。

這些進京告狀的人裡,有一個引起了沈清言的注意。

她看上去三十多歲,雖穿著粗布麻衣,一舉一動卻是大家做派,沈清言怕是趙家派人來攪亂視線,所以跟著林霜一起錄了她的口供。

不知林霜是不是習慣了上一次和怡的事,見沈清言進來,本來要往上走的身體,突然轉向去了一邊的書案。

隻是想來旁聽沈清言:……

“堂下何人?”“民女師念景,見過大人。”

沈清言和林霜對視一眼。

“四年前,民婦的夫君陳經雨剛被調任雲京不久……”

“等等!調任?你夫君是……”沈清言沒忍住打斷了她,林霜朝她搖了搖頭,看來至少她們兩個都不知道這個陳經雨。

師念景看她們的表情,紅著眼眶笑道:“一年有多少小官自以為能得重任,被調任京城?大人們不認識他也沒什麼稀奇的。他被調任鴻臚寺的主簿,雖是八品官,俸祿也不多,可我們都覺得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直到有一天,我經過趙府的後門,看到了——”

四年前的夏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出門采買沒帶傘的師念景跑進了一條小巷,巷子裡高低錯落的屋簷讓她有了能落腳的地方。

雨聲掩蓋了這條小巷裡的慘叫聲,師念景看見了一個從小門裡出來的女孩,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走路一瘸一拐地,從雨幕之中闖入了師念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