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秉文道:“各位大人,舊賬就不要再翻了好不好!當時出兵,也是皇上、丞相大人和兵部商討了半年才下的決議。後來看前線戰況不錯,這才又決定擴大戰果,此時再提,那便是忤逆皇上!”
大家聽了一言不發。
趙秉文又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大堂角落裡的周祈安、祖文宇,走上去道:“還有,今日咱們府衙來了兩個見習,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周祈安,這是祖文宇”說著,把二人揪了出來。
戶部群臣:“……”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提前說!
剛剛發的語音還能撤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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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什麼都沒做便到了放衙時間,周祈安出了宮城,朝將軍府方向走了一會兒,便見府上的馬車正停在路邊等他。
車夫看到他喊了聲:“二公子!”
“嘿?”
這麼貼心,一定又是王榮安排的。
周祈安上了馬車回了將軍府,下午跟著先生讀了會兒書,太陽快下山了,天氣涼爽舒適,便在院子搖椅上搖了一會兒,等著大哥回來了就一塊兒吃晚飯。
隻聽“咚—”的一聲,承天門上的第一聲暮鼓敲響。
快宵禁了,牆外卻沒有熟悉的馬蹄聲傳來。
王榮又等了一會兒,便去後院找二公子道:“晚膳已經備好了,要不二公子先用吧。”
他們家二公子打小就胃不太好,不能餓著,府裡的規矩便是二公子餓了就得吃,不必等將軍回來,且將軍有時也會宿在城外軍營,不回來的。
周祈安還不大餓,繼續在桂花樹下捧著一本書搖著,說了句:“再等等吧,我也不餓。”
天色漸暗,書本上的字跡也看不清了。
而在這時,牆外終於有“策!”“策!”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又在府門前戛然而止。
“大哥回來了!”說著,周祈安起了身,“快開飯吧。”
他走向了中堂,叫了聲“大哥”,而後走到桌前坐下。
丫鬟們陸陸續續把飯菜端了上來,一共是八菜一湯,他便說了句:“好豐盛啊。”
周權在一旁洗手,用毛巾擦了擦,走來看了一眼卻說:“太鋪張了。”
王榮有些羞愧,回了聲:“是。”
將軍府一向崇尚節儉,尤其糧食。
這兩年,長安城內的乞丐似乎又開始多了起來。
看著生活在水火之中的百姓,周權也無法關起門來過“朱門酒肉臭”的日子,一直叫王榮不要鋪張。
王榮也謹記在心,之前也一直克勤克儉,這陣子也是看二公子大病初愈,身子太弱,胃口又不佳,這才叫廚房多加了兩道菜。
但這些,他向來也不會多做解釋。
周權坐下,給周祈安盛了一碗羊湯,又問道:“今天在戶部衙門沒什麼事吧?”
周祈安回憶了一下,好像除了大臣們下了朝後爭論了一番外,其餘也沒什麼事了,他一上午都坐在角落打發時間,實在百無聊賴。
哦對,他忽然想起一事。
祖文宇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那日清明擊鞠驚了馬,差點衝撞聖駕也就算了,還不長教訓,還在長安城裡飆馬,還動不動急刹馬,今天差一點又驚了馬,差一點又一蹄子踏碎他腦袋了。
不過想想也是,十五歲正是暴躁的年紀,又是權二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祖大帥唯一的血脈,狂一點倒也能理解。
周祈安想了想,還是回了句:“沒什麼事。”
“那就好。”
周祈安往羊湯裡撒了一把蔥花,舀起來喝了一勺,想起今日衙門裡的爭論,又有些不解地問:“哥,我們這次為什麼一定要攻打北國?不是說南邊吳國小富即安、重文輕武,更容易打嗎?為什麼不先打吳國,等天下歸一了,先休養生息,等國庫充盈了再去收拾北國呢?”
周權笑了笑,問了句:“今天在衙門裡又聽到什麼風聲了?”
“那倒沒有。”說著,周祈安埋頭喝湯,有些心虛。
他畢竟也是戶部的人了,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要有,兩頭傳話、挑起對立的事他可乾不出來。
不過周祈安不說,周權也能猜得到。
他沒多問,聽了弟弟這番見解倒是有幾分欣慰,開始為弟弟解惑。
“你這主意倒是不錯。但這兩年,北國屢屢在邊境挑逗,如果不出兵平亂,隻會助長了北國人的野心。”
北國之亂便是一次慘痛的教訓。
當年的“回丹戰役”,便是北國對周朝的試探。
隻可惜那一戰沒有受到朝廷重視,義父一人苦苦在邊疆支撐,甚至痛失長子,最終卻沒能奪回白城。
而在那次戰爭中,北國人看到了周國邊防的潰爛,沒兩年便興兵打了進來,這才有了後麵那一場慘絕人寰的北國之亂。
周祈安的爹娘,也在那場戰亂中丟了性命。
周權放下碗筷,看向周祈安道:“你的想法的確很好,但北國野心勃勃,不會給我們天下歸一、休養生息的時間。我們若興兵攻打吳國,北國馬上就會趁虛而入,而以我們目前的國力,根本無法支持南北兩線作戰,到時候隻會腹背受敵。”
“北國和吳國會先聯手滅了我們,之後北國再滅了吳國,到時候天下歸一,也就歸給北國人了。”
周祈安聽了撓了撓頭,感覺有什麼東西要長出來了。
周權繼續分析道:“再說說南吳。”
“六十多年前,我朝內亂,南方一個節度使趁亂造反分立出去,逐漸侵蝕我朝領土,不斷發展壯大,這才有了如今的南吳。”
“當年為了平息叛亂,兩邊斷斷續續打了五六年的仗。隻是兩邊半斤八兩,又都爭相不讓,除了彼此消耗國力,可以說是兩敗俱傷。後來仁宗皇帝繼位,便改了國策,與吳國談和,這才成了如今南北分立的局麵。”
“這五十年來,兩邊一直和平共處,仁宗皇帝時期,兩邊甚至還能通商。畢竟同宗同族,後來北國之亂,吳國還向我們支援了糧草、冬裝和藥品。我們此時若是出兵,不僅師出無名,更要遭世人唾罵。”
周祈安問了句:“那難道我們要一直分立嗎?”
周權道:“並不!但攻打吳國,現在還不是時候。再說回啟、房兩州。”
“在戶部眼裡,這兩州不如吳國富庶。但此處是大片草原,又有黃河流過,水草肥美。在我們兵部眼裡,此地不僅能放羊,更是大麵積培育戰馬的不二之地。”
“義父想在那兒開辦軍馬場,培育戰馬,訓練士兵騎射。如果順利,不出幾年,我們的騎兵數量便可以翻上一番。到了那時,想先打北國,還是先打吳國,主動權便在我們手中。”
“南邊要收複,但不是現在。我們要擴充騎兵精銳,要兵強馬壯,等到了敵我力量懸殊之時再一舉收複吳國。力量越懸殊,便越有可能兵不血刃。否則便是重蹈覆轍,打了五六年,死了士兵、苦了百姓,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
好在啟、房兩州已經奪了回來,一切都在按義父的計劃發展。
聽完,周祈安也頓覺開悟。
今日在戶部聽到大臣們的言論,周祈安也在想,強攻房州會不會是決策失誤,甚至是兵部一家的野心?
而果然兼聽則明!
周權又問:“戶部的人是不是說,啟、房兩州又不能種地,打下來了也沒什麼用?”
周祈安聽了隻覺得佩服,連連道:“哥!你是開了天眼了嗎?”
周權笑道:“讓義父聽到,又要罵他們腐儒。如果我們富而不強,北邊又有遊牧虎視眈眈,最終會是什麼結果?”說著,他敲了敲桌上那一盆羊湯。
草原上最肥美而又弱勢的生物,最終隻會淪為強者的盤中餐。
所謂亂世便是如此。
真亂起來,隻要你手上有兵馬、有刀槍,什麼金銀糧草,搶也能搶。
隻不過周朝基業尚存,還不願這麼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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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周祈安照常到了戶部上值,而今日趙侍郎總算給他們安排了一位前輩帶著。
他們戶部又分為了四個司:
一個掌管天下戶籍和財政稅收的戶部司,一個掌管支度的支度司,一個負責鑄幣的鑄幣司,一個掌管國庫的國庫司。
周祈安則被分到了戶部司。
他們司又分為了若乾小組,不同組負責不同區域。
他們組負責的是青州,主事叫張繼仁,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人很清瘦,膚色偏黑,時常眉頭緊皺,沉默寡言,不過倒也不像不好相處的樣子。
總算有了明確部門,一上午卻也沒什麼事交給他。
老人家大概是“把事情交給彆人,彆人做的八成不合心意,於是乾脆自己乾”“明知不會帶團隊隻能一個人乾到死,但他仍然選擇一個人乾到死”“我社恐,所以我擺臉,免得總有人來騷擾我”型人格,為人十分嚴肅嚴謹。
周祈安又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見習,老人家一上午隻顧著忙自己的,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很快到了飯點,太監們端了飯菜過來。
老人家這才對他說了第一句話:“過來吃飯。”
衙門裡沒有專門的飯堂,大家便在中間拚了四張桌子圍坐一圈。
太監打開食盒,一一端出了飯菜,而周祈安看了一眼菜色隻想問一句:
這大周朝是要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