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出了坊門,車夫直奔平康坊而去,把馬車停在了滿園春樓下。
如今正逢亂世,經濟蕭條,饒是首善之都,他一路也看到不少乞丐在行乞,東西兩市也失去了昔日的繁華。
而一腳踏進了平康坊,卻仿佛踏入另一個時空。
歌舞升平、天下太平,堪稱盛世景觀!
一駕駕馬車停在酒樓門口,身穿華服的公子們走下馬車,走進酒樓,摟著女子飲酒作樂。
哪怕天下大亂,也總有人能在家族庇佑下夜夜笙歌,紙醉金迷,朱門酒肉臭。
周祈安進了滿園春,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舞台中央有歌舞表演,周祈安見舞台前的桌子空著,便走過去坐下。
結果凳子還未捂熱,便有小二客客氣氣走上前來,沒上茶水,倒是先來了句:“這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這個位置不讓坐,擋到後麵客人看歌舞了。”
周祈安一回頭,見一桌身穿華服的公子哥正坐在樓台上宴飲,似乎也沒什麼功夫看表演。酒樓內幾乎人滿為患,他們那桌到舞台之間的桌子卻都平白空著。
想必這些位置原本是可以坐的,隻不過對麵來了一桌權貴,此刻便不讓坐了。
也不知是什麼身份,竟如此霸道。
小二提醒了句:“那一桌都是趙家人,還請公子多擔待,我給公子換張桌子。”
嗬!
趙家人又是什麼人?沒聽說過。
他隻知道他如今身份也非同一般,連街邊小販都知道,出了大明宮,這天下有一半姓祖,他還能讓區區一桌趙家人給欺負了?
而正準備拍桌而起,狐假虎威一番,卻發現沒等他腦子權衡完,屁股就已經離了椅子,還對小二說了句:“好的,好的。”
周祈安:“……”
真是當了幾輩子牛馬,卑躬屈膝的味兒已經醃入靈魂了,穿越一百次都洗不乾淨!
而在這時,旁邊桌上一位白衣公子開口道:“你以‘趙家人’欺壓這位公子,就不怕這位公子是周家人,是祖家人嗎?”
這位白衣公子氣質溫潤如玉,麵上帶笑,語氣也十分溫和,絕無為難小二的意思,隻是小二一聽這話,立馬便倒吸了一口涼氣,擔心自己惹了什麼禍。
要不說這滿園春裡的店小二,油水雖多,卻也是個高危職業呢。
誰知道這一天天碰到的都是何方神聖,萬一不小心得罪了誰,頃刻間便是小命不保。
看小二險些嚇破了膽,白衣公子這才放過他,莞爾一笑道:“開玩笑的,你先下去吧。”說著,又起身對周祈安道,“看樣子這酒樓裡也沒有空餘桌子了,若是公子不嫌棄,要不要來與我們合席?”
白衣公子還有一位同伴,聽了這話也起身一同邀請他。
於是三人合席,乾了一杯後白衣公子才介紹道:“在下姓衛,名吉,是個商人。”又介紹另一位同伴說,“這位則是大理寺卿張大人的公子,張彥青。”
大理寺卿,相當於最高人民法院院長。
看來這滿園春還真是京城第一酒樓,當得起“富貴雲集”四個字了。
張彥青聽了衛吉的自我介紹,直言道:“衛兄,你也太謙虛了。”說著,看向了周祈安,“衛兄是皇商,專門替皇上做生意的,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衛吉連連道:“不敢不敢。”
周祈安又看了衛吉一眼,見衛吉膚白,體型纖長,長了一雙清貴的丹鳳眼,氣質溫潤如玉,像一隻不染凡塵的仙鶴。
兩位公子都亮明了身份,周祈安便也自報家門:“在下姓……”
隻是不等說出姓名,衛吉便打斷道:“二公子不必多言,我們曾在鎮國公府上見過。”
衛吉說話很有分寸,明知他是誰,卻沒有說出口,畢竟在這種地方,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周祈安便又補了一句:“叫我時屹就好。”
張彥青道:“其實在滿園春,這些招搖過市的,大部分都是家族中的敗類。真有身份的,誰又會把姓氏貼腦門上招搖過市,唯恐彆人不知?”說著,他目光指向樓梯,“公子請看那兒。”
隻見一位三十多歲,氣度不凡的男子,正在幾名侍衛的暗中護佑下匆匆向二樓行去,步態低調沉穩。
張彥青道:“他是趙秉文,當今丞相趙呈的嫡長子,任戶部侍郎。聽說這京城第一酒樓背後的老板也姓趙,但具體是誰,誰也不清楚。”
原來丞相姓趙,滿園春老板也姓趙,難怪那一桌“趙家人”能在滿園春橫行霸市了。
大家又加了幾道菜,安靜看著歌舞,席間有幾分沉默。
原本衛吉和張彥青還在高談闊論,談論的也是今日轟動長安城的大事——祖大帥在前方打了勝仗,一舉奪回了當年丟失的八座城池,恢複了周國對啟、房兩州的管轄。
還差一個鹿州,北部邊境線,也就恢複到了當年太祖皇帝打下來的版圖。他們的小皇帝,和那幫托孤大臣,百年之後也就有臉去地底下見祖宗了。
隻是周二公子一來,有些話題也就不便談論。
畢竟他們還談到坊間傳聞,說祖大帥功高蓋主,手握軍政大權,能號令三軍。
再這樣下去,周朝怕不是要變天?
文武百官間,最近也流傳起一個說法,說那日清明擊鞠,祖公子的馬忽然驚了,還直奔皇上而去,說這是上天警示,寓意祖家氣勢太盛,衝撞了皇家。
否則在場十幾個人,祖公子胯.下什麼都不懂的畜生,又為何偏偏挑了皇上衝撞?
若是在盛世年間,出了這樣的事,祖家起碼要受點連累,至少會在禦前失寵。
隻是那日皇上對祖公子卻沒有一絲不悅之色,扶起了摔在地上的周二公子,命公公送回府上,這件事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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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隻聽“咚—”的一聲,承天門上第一聲暮鼓響起。
暮鼓敲完八百下,意味著長安城進入了漫長的宵禁,除了金吾衛等公職人員,閒雜人等一律不準出現在主乾道上。
閒閒散散坐了一個下午,也到了該請辭的時候,否則等坊門一關,禁止出入,他今晚就隻能睡在青樓裡了。
周祈安上了馬車,一路喊著:“快點快點!”
車夫無奈道:“放心吧,二公子,這暮鼓且敲著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說著,也還是依著二公子的意思快馬加鞭。
馬車一路狂奔,慌慌張張停在了將軍府前。
小廝玉竹正在大門前焦急等待,見馬車匆匆趕來,總算略鬆了一口氣,馬車一停下便連忙擺好了轎凳扶周祈安下馬車,有些緊張兮兮地道:“大將軍回來了,懷信、懷青二位將軍也來了,正等著二公子呢!”就差叫他一聲祖宗了。
“是嗎?”說著,周祈安走進去。
他剛剛喝了兩壺米酒,以他的酒量兩壺米酒根本不在話下,沒成想這宿主身體羸弱,酒精也不耐受,此刻竟有些上頭,臉也喝得紅紅的。
進了府內,隻見馬廄裡拴了三匹戰馬,身穿馬鎧,器宇軒昂,連他一個不懂馬的人都覺得帥呆了。
周祈安癡癡地看著那三匹戰馬,問小廝:“這是他們的馬嗎?”
“是是是。”說著,玉竹拽著他,一路低頭往前走,叫他彆墨跡,趕緊去拜見他那一年未見、凱旋歸來的大哥啊!
中堂內站著三道頎長的身影,大家都已卸下鎧甲,換上便服。
看到周祈安,懷青率先從中堂跑了出來道:“你小子跑哪兒去了,叫我們一頓好等!”說著,把他拽了進去。
裡麵多了兩張陌生麵孔。
其中一人劍眉星目,五官十分英氣好看,一身玄衣長身玉立,腰間革帶上鑲了九塊精美的金累絲。
那人調侃似的看著他道:“怎麼,一年不見不認識了?”
懷青道:“是不認識了,他現在這叫什麼……失憶之症?”說著,對周祈安道,“這是你大哥。”
原來這位就是大將軍周權,周祈安禮數周全地作了個長揖禮道:“見過大哥。”
周權:“……”
而另一位身形清瘦,偶有咳嗽,看起來身體不太好。
不用介紹,想必這位就是懷信將軍了。
於是周祈安又對懷信作了個長揖道:“見過懷大將軍。”
懷信:“……”
兩人楞在原地,唯有懷青聳聳肩,一副“我說什麼來著,是真傻了”的表情。
王榮不知道二公子這麼晚回來,還是吃完來的,已經讓廚房備了飯菜,在桌上擺了一桌。
今天下午他就多餘提那一嘴,讓二公子出去兜風!
周權則看著自己這一年不見的弟弟——明明功夫一般,還非要救駕,皇上身邊的近衛哪一個不是身懷絕技,上天入地都難不倒他們,哪裡就輪得到他了?
結果非要出手,腦袋被祖文宇的馬一蹄子給踢傻了,前塵往事忘了個乾淨。
周權心情複雜,最後也隻是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肩膀說:“先吃飯吧。”
周祈安“哦”了聲坐下,王榮往他手中塞了副碗筷。
周祈安在滿園春早吃飽了,隻是看王榮備了這一大桌菜,也不好意思說不吃了,夾了一棵青菜送入口中,一抬頭,卻見其餘三人都不動筷,隻看著他。
周權大他十歲,自小習武,在軍營長大,如今在軍中代義父號令三軍,自帶不怒自威的氣場。
隻是此刻,他就這樣看著周祈安吃飯,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周祈安怔怔嚼著,抬眼間,與周權撞上了目光,他便衝周權愣愣地笑了一下:“哥……你們怎麼都不吃啊?”
周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們在宮裡吃過了,你吃吧,把飯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