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擄(一)(1 / 1)

顧心將蹲坐在身前的顧心扶在旁邊的石頭上,起身整裝,肅然單膝跪於安寧腳下,低首正色道:

“屬下自入禁衛營後便在興和宮當值,現已兩年有餘,期間承蒙公主寬容厚待,對屬下多有照顧偏愛,屬下護主不利,公主不但並未降罪,還親去探傷,屬下銘感五內。今日屬下出宮隨行,得以在生辰之日回家探望,實感念公主仁心。但屬下深知自己低微如芥,無法承得公主日月之輝,亦絕不該不自量力,私挾公主出宮。屬下有負公主信任,願自請調離興和宮,以待懲戒。現天色已晚,為防不測,屬下請求護送公主即刻回宮。”

顧心知道,這些話一出口,安寧和顧心就徹底永遠地留在了剛才,他們確實永遠在一起了,他很欣慰。現在開始,顧心消失了,顧心的安寧也就隨之消失,這一坐一跪的,是大興的興和公主和即將回宮待罪的禁衛。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安寧呆傻地坐著,她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聽不清他說的那堆冗長繁瑣的話,她麵前的人是誰?是她剛才親吻的流著眼淚的顧心嗎?是救她於虎口,自己身受重傷的顧心嗎?是明白她,懂得她,每日陪她練武讀書的顧心嗎?是永不欺騙,永不背叛她利用她的顧心嗎?是她想永遠在一起的人嗎?明明是他啊,可他怎麼了,他怎麼可能說出剛才那些話呢?

“屬下請公主即刻回宮。”顧心重複道。

“顧心,我剛剛說,回宮後就請父皇賜婚,你聽到了嗎?”

“屬下低如草芥,不敢承公主日月之輝。”

“你是生我氣了嗎?是我的錯,惹得伯父生氣,讓伯父誤會了你,等賜婚後,我去向伯父請罪說明一切,原諒我好嗎顧心?”

“公主言重,屬下不敢。”

“顧心你怎麼了,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剛剛不還好好的,有什麼苦衷你告訴我,是伯父不同意嗎?我不會讓你為難,我會去求伯父,去向他請罪,求他原諒,直到他同意為止,顧心!”安寧已不知所措,她搜索枯腸,想儘一切原因解釋現在發生的一切,卻仍毫無頭緒,她不知道顧心怎麼了,他第一次不知道顧心在想什麼。

“屬下請公主即刻回宮。”

“你回答我!顧心!你在想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寧要被顧心逼瘋了,這不是他,這怎麼可能是他,顧心到底哪去了?她用手搖晃著他,可麵前的人好像堅如鐵石,怎麼也不動。安寧告訴自己現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這不是顧心的真心話,他在騙她——

“你在騙我是嗎?你有你的苦衷是不是,告訴我,告訴我實話!”

“屬下不敢欺騙公主。”

“可你還說過不會背叛我,你沒有背叛我對嗎?”

顧心不語,他隻能堅守防線,他必須堅守。

安寧知道顧心在騙他,他可以用言語騙他,卻不能用身體騙她。她知道,他絕對不會背叛她。安寧俯身上前,靠在他的肩上,像以前一樣,對他耳語道:

“我剛才吻你了,你喜歡嗎?”

顧心瞬間一顫,滿眼是安寧柔軟青絲下低收的鵝頸,他隻得閉上眼,卻滿腦子都是剛剛在雲彩上,在草叢間,在煉獄裡的場景,伴著那股清香,即便他現在什麼也看不見,那三個吻卻越來越清晰。安寧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顧心,你看著我。”

顧心睜開了眼睛,黑暗裡的吻終於不見了,但他卻親眼見到在萬般光芒中,一副朱唇覆了上來,他心下一緊。好像經曆了漫長的抉擇,卻是發生在刹那間,在那柔情的紅唇還未接近的時候,顧心瞬間起身後撤一步,複又跪地,鄭重道:

“屬下請公主自愛。”

安寧想去親吻顧心,隻用手虛搭著,重心全傾在俯身上前的姿勢上。顧心後撤,安寧順勢踉蹌,本能地用手扶地才不至摔倒,然而,比這行為更讓她狼狽不堪的,是顧心的那句話。請公主自愛。這句話像刺刀一樣直插安寧原本柔軟的心,太疼了,比墜馬摔的傷還要疼,比任何她吃過的藥還要苦,比頭疾還要讓她眩暈,安寧一陣耳鳴,她腦子裡全是嗡嗡的響聲和顧心的那句話,不自愛。她愛他,他卻說她不自愛。安寧抬起手,用最本能的力量打了顧心一巴掌,那依然紅腫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道血印,是剛剛扶地鉗在安寧手上的石子劃傷的。石子隨著巴掌飛了出去,而顧心卻仍跪在那一動未動。請公主自愛,一句涵蓋了欺騙,背叛,嘲笑,不屑甚至是欺辱的致命毒藥,將安寧傷得血肉模糊。他一陣恍惚,是誰對她說了那樣的話?是顧心嗎?顧心不會,顧心永遠不會傷害她,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字的期盼,顧心也不會。是禁衛嗎?一個禁衛,也永遠不敢冒犯不敢欺辱那個寬仁的熱情的善良的公主。那是誰?是他自己,而他自己又是誰?他憑什麼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他已經背叛了她的心,他還要再將這顆心擊得粉碎嗎?他後悔,後悔自己說出了那樣的話,隻為守住內心自私的防線,卻讓另一個敞開的心門血流不止。那個愛她懂她的顧心已死,那個本該保護她的禁衛卻將她重傷,她現在孤身一人在不屬於她的世界裡,誰能護她周全呢?顧心終於鼓起勇氣抬首麵對,他至少應該罪有應得,任她加倍擊中自己,而不是讓她孤身忍痛。可當他抬起頭時,才發現自己剛才的恍惚簡直是愚蠢至極,那個滿心是傷的安寧早已不見,空留下驚惶失措的自己。顧心立即起身跑向集市,滿眼尋找著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可哪裡能尋得見,他甚至不知安寧已經走了多長時間,馬車——對——馬車,他飛奔至集市儘頭,看到等待他們返程的車夫已靠著車門睡著,立刻叫醒他大聲問道:

“和我一起來的女孩回來過沒有——”

“什麼女孩——?”車夫泛著剛剛醒來時的迷蒙,甚至都未看清眼前這個大喊大叫的人是誰。

“和我一起乘車來的女孩,看到她沒有!快說!”顧心大急,抓著車夫的衣襟像要把他碾碎一般。車夫被吼聲徹底驚醒,定睛一看,是要返程的貴人,但來時一男一女,現在卻隻有這位瘋了般的男子,想是在問和他一起前來的女子。

“我——我剛剛睡著了,未見那位貴人啊,也未聽人叫醒我,想是還沒回來吧,你們沒在一起嗎?——”車夫話剛說了一半,眼前的男子就鬆開他的衣襟立刻向彆處尋人去,可不到眨眼的工夫便又出現在他麵前,遞給他一個精致的玩意。

“你守在這裡一刻也不許走,眼睛盯緊了,若是見和我一起來的女孩來此,一定勸她上車,然後立刻將這個舉向空中,按這個按鈕,我會馬上回來,聽明白了嗎?”

“哦哦,明白明白,在這見到那貴人便留著她等你,按這個。貴人放心。”

“定要留住她,拜托了!”顧心將禁衛的信號折留給了車夫,自己便又返回集市,逐一搜尋,再去往集市旁邊的巷口,甚至連回家的路都重新走了個遍,可還是不見人影,他想起剛剛偶遇的那幾個市井混混,若是安寧被他們劫走,後果不堪設想。顧心已然慌亂無度,他恨自己的無能,既已無能於愛安寧,現在甚至連她基本的安全都無能保證,若是安寧有任何閃失,他即使死,又能贖得了什麼罪呢?顧心現在已全然是行屍走肉,按禁衛營此前的訓練本能地搜尋著集市內外,又四處詢問,隻盼能有一絲一毫的線索。

安寧被顧心那句話震得腦子一片空白,本能地打了他一巴掌,便兀自離開了。那個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那裡除了疼,還是疼。安寧跑了起來,她根本不知道要跑向何處,哪裡才能治了她的病。她現在不能想顧心,也不敢想,隻要想到他,她的腦子裡就會又充斥著那句話,她的心就會再被那句話砍上一刀,可心早已被砍碎,還要如何再傷呢?她看了看周圍,剛才還覺得這裡的人間百態是那麼鮮活,現在一看,彆人的世界,又和自己有何相乾呢,沒有了顧心,這裡什麼也不是,可顧心已拋棄了她,她隻能灰頭土臉滿心傷夷地回到她的世界。至少那裡,沒有人會讓她這樣痛。安寧失魂一般地遊走在街巷,想找到回去的馬車,雖然那裡還有顧心的氣味,但她彆無他法,在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裡,她隻有一顆救命稻草,就是那輛能載她回宮的馬車。可當安寧逐漸恢複神智,想回集市儘頭時,卻怎麼也回不去。這裡的庭院都很相似,她剛剛繞了很多巷道,也未能尋得回去的方向,隻得繼續向前,等遇到人時再行問路,誰知剛拐進一個巷子便被人捂住口鼻,她奮力掙紮了幾下,卻眼前漆黑,毫無意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