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1 / 1)

“喂,顧心你走慢點,我都跟不上了。”

“——”

顧心並未答話,隻看了看四周,繼續快走。

“顧心,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時辰到了,公主儘快回宮吧。”

“嗯,好。”安寧聽話地加快腳步,今日的願望都達成了,逛了集市,陪顧心回家看望父母,和顧心一起過了個最難忘的生辰。安寧想想就開心,也不禁快走了幾步。

“顧心,伯父伯母人真好,我和伯母也好親近,剛剛你不在時,她跟我聊了好些你小時候的事情,我樂了好一陣子,沒想到顧寶寶小時候也那麼可愛呢!”安寧隻顧著說,未看到側方有一行七八人,竟差點被邊上的一個撞個滿懷,幸好被顧心及時擋住。那人瞬間不悅,高喊道:

“你這丫的走路不看路的嗎,差點撞上爺,賠得起嗎?”

安寧隻是無意向左看,所以才未見到他們,而這一行人則是故意見人未躲,才會差點撞上,且安寧哪裡聽到過有人對她說這等言語,剛要訓斥,隻見顧心一腳將那人踢飛,抬首拔刀,護在安寧身前。有幾人剛想衝上去,隻聽有一為首的說了句“算了,都回吧。”幾個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回來。

顧心方護著安寧往集市儘頭走。安寧轉頭看那一行人,見為首那人正鬼笑般地看著她,冷漠地瞪了一眼,繼續隨著顧心走。她剛想對顧心問那幾個人的事情,結果正正看到顧心的右臉有些紅腫,立馬拉住顧心道:

“你的臉怎麼腫了?剛才並沒有衝突啊?”

“沒事。”

“你把帽子摘了我看看,怎麼沒事,都紅了。”安寧剛剛一直走在顧心左側,直到那幾個無賴出現,方被顧心擋在右手邊,才注意到顧心紅腫的右臉。

“這裡人多雜亂,剛剛幾人就在附近跟隨,我們必得儘快回宮。”

安寧見顧心執拗,亦未多言,便伸手拉住顧心快步走出集市,穿行到巷子裡。由於隔壁便是集市,又過了晌午,人們或在家休息,或去集市閒逛,因此這巷子幾乎無人走動,十分清靜。恰巧一家庭院外的樹下有錯落了幾個裝飾性的石頭,安寧便拉著顧心坐下,將他帽子取下,仔細看著略有紅腫的麵頰。顧心知道剛剛幾人一直尾隨,但顧及安寧在側,集市人多,未再動手,隻想著儘快離開。被安寧拉住向外走時本想製止,又知是徒勞,隻能跟在身側,或可在人少之地處理掉那尾隨之人,以免再生事端。

“已經發腫了,我記得可以用冰袋消腫,你坐這休息,我去集市取些冰來。”安寧隻一心顧著要幫安寧消腫,未覺有它。

顧心瞬間拉住安寧道:“公主,這裡是外間集市,七月的天氣,沒有冰的,待回宮後我自行處理即可。”

安寧聽畢,回想著來時逛了一路,也確實無冰,才知宮外確實不便,隻能等回宮後再讓瑩兒給顧心送些過去。便又坐下仔細看顧,本想輕輕揉一揉,又怕越發腫。

“什麼時候傷的,我怎麼不知道?”

“剛剛不小心碰到,無事,我們走吧。”顧心見那幾人未曾來鬨,四周看看亦無異樣,確定他們已不在附近,拿了帽子戴上,便要起身。

“等等,這哪裡是不小心碰到的,怎麼還有指印?誰打了你?”安寧剛剛映著光看時,方發現顧心臉上紅腫印記略有行狀邊界,因小時候偶然見過受掌刑的宮人臉上的印記,才想起這應是巴掌打過的痕跡,可誰能打了顧心的耳光?帽子,安寧從顧心頭上拿下帽子,回想這是顧心臨走時去屋裡拜彆顧母便戴著,當時便未見他露出麵容,必是故意遮擋,怕伯母和自己瞧見,可吃飯時明明沒有這印痕——難道是顧父?

“是伯父?——伯父打你了?發生什麼事了?”安寧懵然地問,仔細回想剛才在顧家發生的一切,她多在一心和顧母聊天,隻記得顧父簡略問了問顧心的傷和宮中的差事,未曾再留意彆的,安寧還回想剛在庭院見到顧心時顧父泛紅的眼角和帶著驚訝的喜悅,他定是很想念兒子,又怎會責打他呢?

“無事,公主,我們該走了。”

安寧定眼看著顧心,從他的神態裡感受到了幾乎可以忽略掉的疏離和疲倦,但她還是感知到了,好像從顧家出來後,除了自己一直在興奮地回顧在顧家的趣事外,自己身邊的顧心,多年未見過父母的兒子歸家離開後,卻並未顯出該有的愉悅,反而平靜地出奇。這很反常,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顧父發怒責備了顧心。可除了自己,還會有何事呢?

“是因為我,對嗎?顧心,是我臨時打擾惹了伯父生氣,才責打你的嗎?”

“不是,是我犯錯惹怒了父親。已經無事了。”隻有顧心心裡知道,自己犯的哪裡是錯,而是大不孝的死罪。想到此,不禁低首暗自顫抖。

安寧感受到了顧心的痛苦,她疑惑顧心犯了什麼錯?從回家至飯畢,並未有一事出錯,唯一的“錯事”,便是顧心介紹自己時頓然失語,可自己便接了過來,未見顧父有絲毫疑惑,難道是這裡出了錯,顧父知道顧心在我的身份上說了謊?顧心從未在父母麵前說過妄語,至親麵前,本就血脈相通,再裝作無事,語氣和眼睛卻騙不得人。

“是伯父知曉我們騙了他對嗎?他發現我不是瑩兒了?是這樣嗎?”

安寧的話讓顧心腦子裡瞬間充斥了顧父得知“瑩兒”是公主後怒極了的場景,一想到剛剛父親因自己幾度暈厥險些喪命,顧心耳鳴目眩,好像瞬間天昏地暗一般。

安寧見顧心屏息流汗,臉色慘白,低首不言,知道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樣,顧父定是看出自己不是瑩兒,知道顧心有意欺騙,因此大怒,且既然自己不是瑩兒,辦差的說辭必然亦是謊話,顧父擔心兒子闖禍違背規矩被罰,才震怒之下打了顧心。安寧知道顧心為人極孝,看著顧心因惹怒父親愧疚不已,心下俱亂。她知道這都是她的錯,若不是自己非要去拜訪他的父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她立刻拉著顧心的手急切地說:

“你萬不要自責,都是我的錯,我們這就去你家,我向伯父請罪,說明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讓你騙了他們,請他們萬萬不要生你的氣。都是我不好,顧心。”安寧說著說著,已經有些哽咽,但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顧心看著麵前這個慌亂不已的女孩,她自認為做錯了事,急得流淚,卻還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可事實上,她有什麼錯呢?她隻是想進入他的世界,錯的是自己的世界承載不了她的光芒。

“不是的,安寧,是我的錯,父親已經不生氣了。時間不早,我們回去吧。”顧心想替她擦掉淚珠,卻又打消了這個想法。他隻能輕言安慰,最後一次的安慰,因為這份美好不屬於他。這個訣彆式的安慰竟是如此平靜,除了顧心含化在心裡的眼淚,再沒有任何波瀾的情愫。

安寧未再堅持,剛剛話一出口,她便想到如今即使親自向伯父說明,也解決不了什麼,公主的身份隻能令二老更加不安,讓顧心更加為難。她看著顧心,暗自定了定神,努力提起微笑對他說:

“今日是我們的生辰,我們都開心些好嗎?你已經送了我很多驚喜,我還未回禮呢。顧心,你閉上眼睛,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顧心該讓這個訣彆再延長些嗎?

“什麼禮物?”

“你閉上眼,我的禮物就會出現。”

顧心看著安寧散發著光芒的眼睛,實在不忍立即將這份光芒打碎,最後一次吧,最後一次的告彆,就像她第一次送他那隻箭一樣,讓他最後一次留一份紀念也是好的。顧心閉上眼睛,享受著末日般的告彆,他知道睜開眼睛後,這一切的夢都結束了,那就將一切美好都留在這吧。晶瑩的淚珠從顧心閉上的眼角滑落,這是他為此刻留下的最後印記。

安寧見顧心閉上了眼,起身蹲坐在他麵前,她看到他眼角的濕潤,俯身上去,輕柔地親吻了那滴眼淚,再親親地吻了他紅腫的麵頰,最後輕輕地親吻了他毫無血色的唇。她並未顧及自己滿是淚痕的臉上已經花了的胭脂,並未顧及十幾年來的禮儀教化,並未顧及在這陌生的街巷,是否有人正把他們當做風景,並未顧及足以讓周圍的石頭和樹木都羞澀的表達。她唯一顧及的,就是眼前的這個人,知她懂她陪伴她救護她從不會欺騙和背叛,並深深愛著她的顧心。

“顧心——”

安寧喚醒了顧心的雙眼,她看著他,將心底最重的力量化作一句最輕柔卻也最堅定的話:

“等回宮之後,我就求父皇為我們賜婚,那時我親自向伯父請罪,然後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好嗎?”

顧心閉上眼睛時,心裡竟出奇平靜,因為這是他與安寧的最後時光,他甚至第一次知曉眼淚從皮膚滑下的感覺,那是屬於末日前的寧靜,他知道,這滴淚滑落後,一切都結束了。而打破這平靜的,便是含化了這滴淚的吻,這個吻像春日的雪花,柔柔地輕撫在臉頰上,瞬間將自己融化。顧心覺得他也許已身在天空,浮在柔和的白雲裡,而剛剛被雪花撫摸的臉頰又覆在了細膩的花瓣上,這花瓣仿佛帶著晨起的露水,那樣清透晶瑩,看來他又從天空飄入了草地,這感覺似曾相識,好像曾經在一個草叢間,他也聞過這樣的清香,也看過這朵唯一的花兒,卻是第一次被花瓣拂麵而過,他想用手承接著花身,卻見用手一碰,那花便消散了,草叢也不在了。四周漸漸暗了下來,溫度漸漸升高,直到有一團肆意燃燒的火在他的麵前,他熱得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卻又被鐐銬鎖在原地,動彈不得,這時有一個人影過來,用身體阻隔著那團火,讓他不至被火燒得難受。他急切想看清那人的模樣,卻仍然雙目漆黑。這急切被唇上的清涼打破,那人親吻了他,在他即將灰飛煙滅時帶給他雨露般的潤澤,那個吻救了他的命,他正要拉住這個救了他命的人,誰知就在一瞬,之前的火團嘭地一聲爆裂開來,火光四射,眼前的人正被焚化,隻剩下微笑的麵目和一雙伸向他臉頰的手。他終於看清了,那人是安寧,親吻他拯救他的正被燃燒殆儘的人是安寧!他迅速撲向她,想要抓住她的手將她拉離火海,可是身負鐐銬,怎麼也夠不到那雙向他求救的手,隻能眼見著期待的目光隨著火焰消失,空留一地慘白的塵土。隨後,火焰慢慢熄滅,四周也暗了下來,他看著骨灰消沒於黑暗中,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這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聲音再次解救了他的雙眼,他看到了眼前滿是淚痕卻麵帶微笑,就像平常和他說悄悄話一樣地說出了那句:“我們永遠在一起。”

這是她心底最沉重炙熱的願望,卻是顧心心底最刻苦銘心的訣彆。顧心知道,夢結束了,是時候畫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