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心(1 / 1)

楊震離開陛下寢宮後,便回了禁衛營,雖已四更,但他仍無絲毫困意。他整個人被自責與憤怒充斥著,自責的是若他考察獵場時再多些仔細,再多派些人去護衛安寧,偷襲之人便不會得逞,又是由於自己的過失讓安寧陷入險境,楊震已無法原諒自己。憤怒的是禁衛營竟然有叛徒,這是陛下絕不能容忍的,亦是自己絕不能允許的。他先去宿地看了此次因救公主而受傷的顧心,叮囑人好生看護,隨後立刻去營堂,他要親自提審,親手揪出背叛者。

第二日午時,安寧才起身,雖然仍有些虛弱,但李太醫的針法已解了頭痛,安寧亦可起身走動。戰紘剛從書房回來,親自喂了女兒藥粥。安寧不想讓父皇如此憂心,說自己已無大礙,應搬回興和宮,不可再打擾爹爹了。戰紘本不舍得,但安寧堅持,自己也忙於處理獵場一事,無法脫身,便允了,讓李司儀等人悉心看護,隨時稟報。待一行人已到興和宮殿外,安寧讓其餘人回殿,著陳玄等兩名禁衛帶路去禁衛營。李司儀不允,安寧義正言辭言道“小時,司儀即教導我要忠義孝悌,顧心是救我性命之人,於我有大恩。他因救我之命身受重傷,我不能親自照料已是不義,若連探望一二都不能,則不謂之人,司儀若要讓我淪為禽獸,便繼續阻攔。”此話言之甚重,隨侍之人皆俯身請罪。安寧見李司儀亦跪首待罪,心知方才失言,親自下車扶起司儀,

“是我失言了,司儀莫要上心。我隻去看看,心裡方能安定些。司儀莫要擔心。”

“公主是最仁義的,是奴婢的錯。公主快上車,莫吹著頭痛,讓瑩兒跟著照顧,公主看了便快些回來。”

“好,司儀昨夜為照顧安寧未曾安睡,也要注意身體,回殿裡休息會兒吧。”

“謝公主掛念。”

安寧讓瑩兒宣了太醫,一行人終於到了禁衛營,營門守衛見了腰牌,方知是興和公主,便要立即去報正在庭審的統領,被安寧止了,說不必打擾,隻是隨太醫來看看昨日受傷的侍衛。陳玄一路引著安寧去到顧心房間,裡麵有專人照看,安寧去時,顧心正睡著,安寧讓所有人都退了,獨自坐在床邊。本想親自看看傷口如何,又怕吵醒他。安寧還記得昨日映著陽光的顧心是那麼溫暖,今日便因她憔悴得血色全無,傷痕累累。安寧害怕回憶起昨天,可卻永遠記得昨天,記得顧心為了救她而奮不顧身,記得顧心說她是最自由最獨一無二的女孩。她想,這世間還把她當做女孩的,除了爹爹,就隻有顧心了。安寧全然不知此時眼淚早已決堤,已然浸濕了衣角。在輕輕的抽泣聲中,顧心醒了。

“安寧——”顧心知道自己又在夢裡。他依稀記得昨日獵場老虎撲來時,他本能地用所有力氣刺出匕首,隨後便一無所知,直到昨夜極渴,有內侍來侍奉,才知自己已在營地,問他興和公主可有受傷,埋伏的人可抓住,老虎可有再傷人,結果那內侍一無所知,自己又喝了些苦藥,便睡到現在。唯一讓他覺得不苦的,便是仍可在夢裡見著安寧。

“顧心,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喝水?”

難道不是夢,是安寧,真的是安寧,她怎麼會在這裡?

“你——有沒有——受傷?”顧心嗓子很啞,雖然說得急,但牽動著傷口,所以隻得一頓一頓的。

“我沒有,我很好,你不要擔心,喝點水吧。”安寧聽到顧心嗓音暗啞,嘴唇乾裂,立刻去案桌上尋了水杯和湯勺,倒了溫水,端在床邊喂他。

“公主——我——自己來。”顧心怎肯讓安寧喂水,立即支起右臂準備起身,可左肩傷實在過重,這一動便有血跡滲出。安寧驚得立即放下碗,將顧心的右臂輕輕地放下,按住右肩說:“你動什麼,不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嗎?你若再動,我就一直這樣按著。”說完,一滴豆大的淚珠滴在顧心耳側。這滴淚順著顧心的耳畔流下,直流到了他心裡。顧心的心由此永遠地藏了一顆安寧的淚珠,任它在這裡生根發芽。

“傷得不重——不疼——真的。”

“喝點水。”安寧不想聽他的安慰,兩個都在疼的人,誰能安慰得了誰呢?

顧心示意不喝了,安寧拿絹帕拭了拭他嘴邊。顧心想找些話說,被安寧止住了,兩個人就這麼互相看著,靜默了好長時間。

“昨天老虎撲向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安寧突然間輕輕問道。

“我在想——你曾說過——你是猛虎——”顧心揚起嘴角,他不想安寧一直流淚,他想她笑。

“我在害怕,特彆的害怕,從沒有這麼害怕過,怕你死了。”安寧並沒有笑,反而流了更多的淚。

“彆怕——我不會死。”顧心想舉起手替安寧擦眼淚,可他沒有。他的心很疼,比傷口疼得萬倍,從未這樣疼過。

“我當時想,如果你死了,我也死,因為你是為我而死的。”

顧心動了動唇,什麼也沒說出來。

“但我仍然害怕,我不想你為我死,我不想你死。”

“我不會死——你更不可以——”

顧心怎麼也說不出最後一個字,安寧再也忍不住,趴在床邊嗚咽起來。她是真的害怕,人生中第一次這麼害怕。爹爹的擁抱和顧心的話都能讓她肆意地釋放這種害怕,而她的害怕也恰恰源自這兩個人,她怕他們的離開,怕他們的死亡。

顧心抬起了右手輕拍安寧的背,這次他沒有放下,他怎麼能放得下。麵對一個因為自己而會去選擇死亡的人,他怎麼能吝嗇自己僅能做到的哪怕一點點安慰。

過了一會,安寧漸漸平靜下來。她終於擦了擦眼淚,見顧心看著自己,問道:

“是不是很醜?”

“是”顧心笑著說。

“那我還是那個自由的熱情的獨一無二的女孩嗎?”

顧心未語,他楞住了,這是他昨日對她說的,她記得,並且記在了心裡。

“回答我。”安寧又問。

顧心隱約感知這個問題像是在確定什麼,這使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是——”哪裡來的力量驅使著他說的這個字,顧心也無從知曉,甚至多年之後他都在恍惚自己是否曾經回答過這個影響了兩人一生的問題。

安寧聽完,低首微笑,這是顧心今日第一次看見安寧笑,也是安寧這一生第一次這樣笑,甜蜜而羞澀的屬於女孩情感初萌時獨有的微笑。

隨後安寧說陳玄等人在外麵,還宣了太醫來看,顧心並不想麻煩,可安寧堅決要親耳聽到太醫的診斷。於是一行人魚貫而入,而為首的卻是楊震。原來楊震昨日見得安寧在獵場暈厥未醒,心亂如麻,晚間向陛下彙報完畢後,便一直在外側等李太醫,得知安寧又犯頭疾,心如刀絞,卻也不得去探望,遂審了一夜被收監的禁衛,隻想儘快找到叛徒,剛剛在整理庭審文案時,聽得門衛報興和公主駕臨,正在看望昨日受傷的侍衛,便立即來此,卻見陳玄與太醫諸人皆在門口等候,隻好亦立於外間,然而見安寧遲遲未出,不免擔心她的身體,正想讓人通報,就聽見安寧召太醫入內,方才急急進入。

“臣參見公主。”楊震為首見禮,安寧卻未顧及其它,隻急急說道:

“都免禮吧,請太醫來看看顧心傷勢如何。”

顧心見統領親臨,立即要起身見禮,忙被安寧扶住:

“你若再動,我便真生氣了!”

眾人見公主對顧衛極為親近,更是以你我相稱,皆是一愣,顧心感受到了眾人異狀,想立即將胳膊抽離,卻被安寧死死扶住,安寧渾然未覺,隻是回頭催著太醫:

“你愣著做什麼?”

“是——。”太醫慌忙上前,而楊震的眼睛始終停留在安寧的手上,那雙手竟然不厭血汙,始終扶在一個受傷的侍衛身上,這讓楊震無法接受,又不知自己如何開口,才能讓安寧離開這裡。楊震愣神間,太醫已診完脈,又看了看顧心肩臂上的傷和昨日醫人開的方子,補了幾位藥,對看護的內侍交待了些,報知安寧說若仔細養著,三月有餘可恢複如初,不會留下病根。安寧這才放心,親自叮囑內侍讓他好生看護,而後方才注意楊震也在,知父皇必然將此案交予他處理,急急問他作案之人可曾查到,楊震未回答安寧之問,隻脫口而出心中所想:

“公主昨日昏厥引發頭疾,禁衛營地偏狹汙濁,臣請公主儘快回宮休養。”

“楊統領莫不是未聽得問題,我在問案件可有眉目?”

“是營中禁衛與朝臣勾結作亂,臣正在審理,請公主放心,臣必不會放過背叛者。”

“禁衛身係父皇安危,皆是忠勇之士,禁衛營地亦乾淨得很,隻請楊統領勿讓叛徒汙濁了營地,使父皇有失。”安寧聽楊震所言方知昨日乃是人禍作祟,萬幸爹爹未曾有恙,顧心傷病已讓自己懼怕不已,她不敢想象若是爹爹遭人計算,自己更要如何,心生憂慮,遂不免對楊震直說出來,楊震心中本有愧疚,安寧此言正中自身痛處,便更加自責,頓時拜地:

“臣有失職之罪,愧對陛下公主信任。臣定清除叛徒,誓死護衛。”

眾人皆知公主為人和善,心思柔軟,總是笑意盈盈,即使有宮人犯錯也多寬解置之,從未重責。可剛剛問詢叛徒事時極為嚴肅,興和公主對朝堂二品禁衛統領就事論事,出言淩厲,未有絲毫怯意,雖是說理,實乃責備,在場之人亦無不又敬又畏,深感公主威嚴。其實安寧本無責備之意,實是經曆了昨日之事,又剛見得顧心重傷如此,乍一聽竟有叛徒在爹爹身側,深感焦慮,遂碰到楊震時方有所吐露,沒想到話一出口,竟有了些責備的意思。見他麵色不好,眼下發青,也定是為此事費心費力,未眠未休,本有心解釋,但話卻停在嘴邊。寬慰之語或過於深切,或略顯客套,無論是哪一種,安寧對楊震都說不出口,不如默然。瑩兒見氣氛尷尬,隻低聲勸離公主:“公主,天色已暗,咱們該回去了。”安寧這才又轉身看向顧心,仔細叮囑道:“顧心,你這傷是因我來的,就是我的傷,須得好好休養,我明日再來看你。”顧心見眾人皆在側,隻得應了聲遵命。安寧又多多叮囑內侍,方極不舍地走出房間,楊震送公主至院外,一行人卻一路沉寂,安寧上車後,隻在車上留了句“統領請回”的話。陳玄護著公主車駕離開,腦子裡仍充斥著公主對統領的問責,回首一望,竟見禁衛營人人敬畏的楊統領此時仍麵無血色地跪於營門外,身後的守衛亦長跪未起。瑩兒剛剛亦被嚇得心驚,在車裡侍奉時都吊著氣。車離開禁衛營,安寧一路亦在憂心叛徒一事,心想明日定要去陪爹爹,她不願讓爹爹獨自身處危險。楊震身後的親衛韓平見統領始終不起,隻得上前勸道:“統領,公主車駕已走遠。”楊震回過神來,望了望安寧車駕的方向,轉身回了營地連夜審案,又有兩日未眠。

安寧回宮後思慮纏繞,頭疾複發,未能成眠,李司儀問瑩兒如何去禁衛營成了這樣,瑩兒不敢隱瞞,遂將公主在營地的前前後後都說了個遍,李司儀知公主定是為陛下安全憂慮,隻得又宣李太醫施針,折騰半宿方使公主入眠。一晚無話。安寧晨起便要去陪戰紘,李司儀看著安寧憔悴的麵容很是心疼,說陛下朝事未散,勸公主先梳洗進些粥食,提些精神,陛下才不會再為公主的身體擔心。安寧隻想著去陪在爹爹身側,亦忘了這些顧慮,遂應了李司儀,用了早膳,梳洗一番方去戰紘書房。

“稟主人,現已查明三名死士由兵部侍郎蕭朗豢養,據線人言,自大興二年起,蕭朗前後收養五六歲左右的流民共計二十人,並專受致命殺招,現存死士一十三人,禁衛郭品即是其中之一。蕭郎為其捏造虛假身份,郭品於大興十二年成為禁衛營備選,於去年正式入營。蕭朗之子蕭馮生從郭品處得知公主放生位置,帶了三名禁衛埋伏在側,打算先行調虎離山,引誘猛虎襲擊公主,再自行解救,以成救主之功,但見支援及時趕到,計謀未成,便棄了死士。”

“那些死士呢?”

“除三名已死,和禁衛郭品,其餘九名皆在暗衛營收押。”

“簫府現在如何?”

“簫府線人報蕭郎已有潛逃之意,卑職已派人在簫府四周把控,若有異動,立即抓捕。”

昨日三更,暗衛營全員出動,將簫府的九名死士相繼引出,並全部收治。於今晨密報戰紘。今日早朝,兵部侍郎蕭朗未在其列。戰紘在高處看著群臣,覺知到這一張張恭敬的麵容背後或許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謀劃。

戰紘早朝散退剛回書房,見寧兒立刻從房中跑向他,緊緊抱住了自己。戰紘以為女兒受驚未愈,立即安慰道

“寧兒乖,寧兒是不是想爹爹了。”

“爹爹,你是不是有危險,寧兒該怎麼做才能保護爹爹?”

“哦?寧兒說危險在哪啊?”

“禁衛裡有叛徒,若是未找到,他們會害爹爹是不是!”

“楊震跟你說的?”

“叛徒找到之前,寧兒要一直陪著爹爹,寧兒不會讓他們傷害爹爹的!”

“寧兒長大了,能保護爹爹了,爹爹很開心。若是爹爹將叛徒抓住了,寧兒難道就不陪著爹爹了嗎?”

“寧兒會一直陪著爹爹的!爹爹也永遠不要離開寧兒!”

“寧兒不哭,爹爹就在這,永遠不會離開寧兒。”

安寧又抱著戰紘哽咽了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隨後,內侍報禁衛統領楊震與大理寺卿申達請召。這幾日楊震一直在禁衛營查案,遂未隨侍。三日之期已至,二人必然是查出些什麼了。

“他們要向爹爹說叛徒的事情,寧兒怕不怕?”

“寧兒不怕!寧兒要知道叛徒是誰,要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好,那寧兒陪著爹爹一起聽。”

昔日安寧陪戰紘批閱奏折時,戰紘即發現自己的女兒有識人之明,治人之能,她和慧兒一樣聰穎睿智,稍加提點,必然是治國之才。如兒尚小,皇後隻是平庸婦人,若自己百年之時,如兒尚無治世之能,安寧定能擔得起輔助新皇,穩定朝綱的重任。因此戰紘經常詢問安寧關於朝堂之事的見解,也時常點撥訓導。但政治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的爭鬥,由利益和欲望衍生出的背叛和殺戮,安寧還從未了解過。戰紘知道,她遲早需要看到這些,並且也絕不會被擊垮。更何況,跳梁小醜般的蕭家隻是個世人皆會遺忘的笑話,是日月之輝必然驅散的塵埃而已。

“臣參見陛下,參見公主。”楊震與申達二人齊聲見禮。

“起來吧!”

“謝陛下。”

“查出什麼了?”

楊震言:“回陛下,禁衛營的郭品,是兵部侍郎蕭朗的人,他是護衛公主放生的禁衛之一,是他將消息遞給蕭家的。”

“如何查出來的?”

“臣見射箭之人皆為死士,怕叛徒自儘,於是立刻將他們隔離,找專人看管,發現郭品行為異樣,提審後在其齒後發現劇毒,遂將其押入大理寺嚴加審問。”

申達於是接著言:“臣派人去查他父母的住處,發現其父母信息全是杜撰,後搜其衣物行李,發現他與簫府一侍女交好,兩人已私定終身。他交待出蕭家,隻想換那侍女一命。據他說,蕭家十幾年前養了一些孤兒,他就是其中之一,起初他們都覺得蕭家收留,供他們吃穿,是大善之舉,而後才知是要讓他們練武殺人,若有能力不夠或不聽命令者即被殺掉,在他進入禁衛營前,一共就留下十一二個人了。蕭家安排其進入禁衛營,隻讓他留意宮中的消息,尚未給他什麼任務,直到狩獵前夕,蕭家世子蕭平生傳信給他,若有關於公主的消息,則報予他知。狩獵當日,得知公主放生,他便將消息遞了出去,才引發當日之事。未免打草驚蛇,臣尚未對簫家人進行審訊,暫派人化便衣將簫府團團圍住,隻待陛下之命。”

“申達,你派人將簫府封鎖,提審蕭朗蕭平生,今日之內朕要看到結果,記住,朕要活人。”

“是!臣即可去辦。”

“楊震,凡招募審核過郭品的人均收監審查,核實禁衛營所有人的身份,有異者即刻收監。”

“是!”

待二人退後,安寧若有所思,問向戰紘:

“爹爹,蕭家為什麼要將人養成死士?”

“因為他不滿足,他想要的更多,貪婪讓他需要這些。”

“蕭平生探得我的消息,是想殺我嗎?”

“或許殺你,或許利用你,總之,他想從你這裡得到好處。”

“爹爹,安寧想求您一件事。”

“什麼事?”

“若那個侍女沒有做傷害彆人的壞事,能不能讓她活著。”

“如果她恨爹爹殺了她的心愛之人,因此想殺爹爹,那麼她還應該活嗎?”

“我 ”

“安寧,慢慢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的複雜,還有人性的複雜。”

安寧積攢的疑問裡又多了一些,但她確定的是,她絕不能容忍背叛,欺騙和利用。像蕭家這樣的人,還會有嗎?她身邊的人,這些對她好的,保護著她的人,會有一天突然搖身一變,成為郭品那樣的人嗎?疑問堆積,她想找她最相信的人問問,她想聽到顧心給她的答案。

午休之後,安寧又去了禁衛營。經昨日一行,禁衛營上下皆對這位年僅十五歲的公主敬畏有加,敬的是公主善待下人,親自降貴入營地探望受傷的護衛;畏的是公主肅正威嚴,三言兩語即讓統領亦愧然失色。守衛今日一見便知是興和公主,立即拜倒。

“父皇派了楊統領公事,你們不必報予他了,我來看看受傷的護衛,一會兒便離,你們各司其職即可。”

“卑職遵命。”

安寧到了顧心房間,內侍正在喂藥,安寧命人退下。自然拿起藥匙喂顧心。顧心頓了頓,沒似昨天般拒絕,直接喝下了。昨日安寧走後,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感受到安寧的相信,關心,甚至是愛,這個他不敢想象的詞。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將安寧當做公主,自己當做護衛,那麼除了儘職保護公主的安全,其餘的一切都不應該存在,就像其他禁衛和公主的一樣。但如果她是安寧,而自己是顧心,那麼顧心對安寧,則是向往,追隨,喜歡,和愛,他可以為她去死,因為她是世間最美好的女孩,一切的美好她都值得。可她既是公主,又是安寧,自己既是禁衛,又是顧心,這是改變不掉的事,這使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他要如何。但他要如何,他應該如何這些真的重要嗎?事實上,他做不到第一種選擇,就像現在安寧喂藥,他應該拒絕,但他拒絕不了,他本能地接受甚或享受於安寧給他的關懷;就像安寧問他,她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女孩嗎,他隻能說是,因為他無法欺騙她,也無法欺騙自己,他拒絕一切對她的傷害,而第一種選擇,就是傷害,是欺騙,是辜負。

“藥苦嗎?”安寧輕聲問他。

“不苦。”顧心笑了笑。

“你會欺騙我嗎?”

“不會。”

“可藥是苦的。”安寧笑了笑

“那我重新說——藥是苦的。但——我願意吃苦。”

“你會背叛我嗎?”

“永遠不會。”

“你會利用我嗎?”

“永遠不會。”

顧心像最虔誠的向日葵,跟隨著他的太陽一般望著對麵的女孩,他愛她,他心疼她問這樣的話。

“我也不會,安寧永遠不會欺騙顧心,背叛顧心,利用顧心。”

安寧說完,避開了他的左肩,俯身輕輕地抱了抱他,起身看著對方,竟都笑了笑,因為他們都在彼此的眼角看到了晶瑩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