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1 / 1)

後來的日子安寧也過得很是平靜快樂。陪父皇看奏折的時間越來越多,所有朝堂大臣的名字和字跡他都記得,也對他們的職責政績了如指掌,隻是她不能像小時候在父皇上朝時去大殿胡鬨,否則定也去認識認識那幾個股肱大臣,還要當麵罵一罵幾個不乾正事油嘴滑舌的混蛋。如兒這年長的很快,話說得也全,走路一顫一顫的,甚是可人。這小家夥在父皇和皇後那十分乖巧,偏隻愛向她撒嬌,見到她就嚶嚶喏喏地說:“長姐長姐,抱抱如兒,抱抱如兒”。安寧一見他撒嬌,心都要化了,抱著他寶貝一樣的不放手。不過最讓她放鬆愉悅的,就是在興和宮和顧心學鞭的時光,她本就與顧心親近,與校場師父相比,顧心的指導也更細致溫和,顧心為防安寧受傷,也多陪她練至微微出汗即止,然後互相說說各自的見聞,聊聊遇到的樂事。事實上,安寧隻是聊聊她在書上看到的,畢竟宮中的見聞每日都是一樣的,但在顧心的口中她發現一個新奇的世界,那個比她住的地方大很多的世界,那個屬於顧心的外麵的世界十分吸引她,那裡麵有一整街的集市,人流熙熙攘攘,大人帶著孩子一起閒逛,想買什麼都有的快樂;那個世界有滿山野花的美麗,有他和父親采藥時偶遇猛獸的驚險,有和他一起學武的一群可愛的朋友,每個人都有有趣的故事,有他爹爹救治病患的辛苦,有他娘親為他做的棉衣。每當顧心講起他在宮外的故事,安寧都會聽得入神,她說有一天一定要和顧心一起逛逛那條集市,去看野花,去拜訪他的爹娘,還要認識那群調皮搗蛋重情重義的朋友。那是安寧從未有過的生活,她甚至覺得那裡比宮裡有更多的色彩,更強的生命力。顧心能感受到安寧對外麵世界的喜歡,起初他覺得安寧隻是因為沒有見過而好奇,後來他發現安寧更向往的是那種沒有甚多拘束的自由和真實,他覺得這樣的安寧很美好,卻也讓他心疼,即使所有人都羨慕她作為公主所得到的一切,但她最向往的卻是她注定不會擁有的。顧心發現公主逐漸占據了他生活的所有時光,白天當值時最期待的就是陪安寧練武,談天說地,晚上休息時除卻父母,便總會夢到她,夢到像安寧說的那樣,去遍他以前生活過的地方,帶她去逛集市,采野花,帶她坐爹拉藥材的驢車,帶她吃娘做的杏仁酥。可這一切也隻能發生在夢裡吧,算了,就讓它在夢裡儘情發生吧。

日子慢慢過了一年。安寧這幾天十分開心,絕不是因為下個月的及笄禮,而是為了明日就要去的狩獵會。不出意外,朝廷每年都會舉辦一次大型的狩獵會,凡是朝中文臣武將都會參加。安寧此前每次要去,都被戰紘以她體弱,見不得血腥狩獵等原因給拒絕了,今年安寧吵著鬨著一定要去,說她近幾年有堅持練箭練鞭,身體比之前好多了,這是她要的及笄禮物,讓父皇必須要答應,否則她就不參加及笄禮。戰紘開始並不允,後來看她甚是堅持,也知道近年來安寧很少犯頭疾,便讓李琳為她診脈,若李太醫說可以去,她才可以去。安寧一聽,高興地原地跳起來,見李太醫來時,恭恭敬敬地跑去門口迎接,攙著李太醫去上位坐下,又招呼瑩兒倒茶,又讓夢兒上點心,說李太醫是扁鵲再世,再造華佗,若沒有李太醫,就沒有安寧,說著說著就要行禮拜謝,趕忙被太醫和眾宮人扶住。李太醫從進門起就被公主這氣勢驚著了,他雖年過花甲但身體還算硬朗,怎地也不用人攙著,等著公主開始甜言蜜語時就知道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公主定是非要去那狩獵會不可了。後來折騰一圈終於坐下診脈,左手診完診右手,又看眼睛又看舌頭,終於等來了李太醫最後的定論:“公主近來身體果真比以前好些了,若長在戶外要帶著防風衣物,亦不可吃涼食,烤炙的肉類亦不可食。”安寧頭搗蒜一樣的應著,大聲道“遵李華佗命”,便飛一般的跑去戰紘的書房彙報喜訊,征得了最後的同意。安寧終於可以出去看看,她想狩獵場即使沒有滿山的野花,也定是比宮裡的花園要遼闊得多。

一場盛大的狩獵儀式開始了,偌大的獵場空地上,戰紘騎在戰馬上位列中央,下方列有群臣和各軍將士,四方由皇家禁軍圍護,他們的朝拜和齊聲呼喊顯示了整個大興的威儀。此時安寧正站在爹爹身側,她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國家的生命,也第一次感受到父皇作為一國之君的威嚴。在狩獵開始之前,需先由皇帝開箭,以正君威。此時箭靶已備,萬眾矚目,大家正想目睹曾經揮斥中原直搗西域的黑騎軍主帥,如今大興國的皇帝陛下的一箭穿心的雄姿,隻聽陛下朗言:“朕的女兒,我大興國的興和公主再有一月便要及笄,朕決定送她一份禮物,今年狩獵的第一箭,由興和公主替朕開。”說完便揮手示意,禁衛統領楊震揭開附著於木質托盤上的幕布,隻見一柄金色雕花寶弓被呈在安寧麵前。安寧看著眼前新製的寶弓,聽到父皇剛剛所言,驚訝萬分,她萬沒想到爹爹這份及笄禮竟如此厚重。遂不禁言道“爹爹——”

“爹爹的這份及笄禮,寧兒喜歡嗎?”

看著爹爹疼愛有加又信任十足的目光,安寧內心既十分感動,又像被點燃了一樣熱血沸騰,隨即跪身謝恩。

“寧兒喜歡,謝父皇!寧兒願以此箭祝父皇威儀四海,祝大興國泰民安!”

安寧起身拿起箭弓,拉開試了試力度,又取了父皇賜的金翎箭,瞄準箭靶,張弓發力,隻見一隻金色羽翎衝天而出,直直射入箭靶,正中紅心,群臣諸將見之無不滿腔熱忱,齊聲喊道“公主威武,陛下威武,大興威武!”諸將之中無不有開國的黑騎軍將士,公主此舉讓他們皆想起了主母的當時風儀。戰紘看著身著紅色披風的安寧堅定地站立於風中,感歎自己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雖然在群臣的讚賀中表情肅穆,但內心早已充滿了欣慰的笑意。

列隊儀式完畢後,陛下公主和群臣諸將便紛紛入座了,此次皇後留宮中照顧世子,因此女眷隻有安寧,故安寧的案桌便設在戰紘的下手方。為照顧周全,李司儀此次陪同安寧前來,在安寧的後方列桌坐下,安寧兩側由侍女內侍和禁衛們圍著。大臣們按文武在下首分作兩邊,一些世家子弟也都各自坐於其父兄身後,等待戰紘召見。

戰紘先宣了這些世家子弟,說讓年輕人先去闖一闖,看看他們的能力收獲如何。

陛下剛剛宣布公主下月及笄,朝廷諸臣均知公主及笄後便要準備出嫁,而人選也莫過於今日前來的這些世家子弟,陛下讓他們第一批狩獵,意思也十分明顯了。興和公主是陛下長女,亦是陛下最寵愛的子女,迎娶公主之家即使將來無甚實權,也將榮耀數年。眾臣得知此次狩獵興和公主會出席,均讓自家子侄悉心準備,無論是文采武功,若能於狩獵場上展示一二,以獲陛下公主青眼,就有更多的機會成為興和公主的駙馬。此意陛下知,群臣知,各世家子弟知,李司儀知,惟有當事人興和公主不知。我們這位興和公主感覺自己這一雙眼睛都不夠用,獵場實在太大,無論是人還是景都看不夠,大有一種開眼看世界的感覺。對於人,她正試圖尋找那幾個在奏折上有建設有思想的能臣,想看看到底長得什麼樣,問問他們如何想出那些治世方法的;當然還有那幾位滿嘴胡謅的蠢蛋,直想搞些惡作劇讓們出出醜。至於景色,確實沒有滿山的野花,但有滿眼蒼翠挺拔的鬆柏,放眼望去一片山都是綠的,且青翠蔥碧錯落有致,滿眼的生機,安寧直視著這上一層藍天中一道碧綠下一道黃土的壯闊景致,已醉入其中,恍然入境,有如身邊已無人無物一般。“公主,公主,陛下正叫您呢。”瑩兒在耳邊的輕聲提醒方把自己拽回來。

“寧兒這是在想什麼如此入神?”

“爹爹,狩獵場真的好大,寧兒第一次見如此壯闊的景致,看得有些入迷。”

“這獵場隻是當時草草建的,並非遼闊,寧兒是沒見過我們大興的大好山河,那才叫壯闊波瀾!”

“爹爹可準寧兒以後去親眼看看這大好河山?”

“若有機會,爹爹定要帶你去看個遍,如何?”

“爹爹可不許反悔!”

“好,哈哈哈。”

“爹爹,寧兒也想去狩獵!”

“你不可騎馬,如何狩獵啊,不許去,那裡不安全。”

“可以讓人帶著我嘛!”

此話一出興和宮陪侍的人皆是一震。陛下在公主墜馬痊愈後曾對他們下過嚴令,公主一生不可騎馬,任何人也不可帶著公主騎馬,否則他們所有侍候的人就都去為那匹馬陪葬。安寧以為父皇禁止她再騎馬隻是因那次不小心墜馬後過度擔憂,等時間長了身體好了,再向父皇撒撒嬌便好了,並不知道那次墜馬背後的變故。楊震聽到安寧的言語後眼前一黑,耳邊響起那匹戰馬的嘶鳴,那個永生的噩夢場景瞬間浮現在腦子裡。他用儘所有力氣站定,逼迫自己回神,努力抽離,終於掙紮著睜開眼睛,回複了眼前的一切。他儘力平定地向安寧坐處看去,隻見安寧雙眼略有泛紅,眼眉皺起,一隻玉手托著臉看向遠處,李司儀眼角亦泛紅,指揮著內侍為公主放下用以暫時休息的紗幔,旁邊的侍女內侍皆慌忙為她批衣補妝,幾個禁衛有的低首,有的凝眉看向安寧。安寧的話顯然激怒了陛下,定遭了嚴厲訓斥,不然安寧很少在人前如此委屈哭泣,隻恨自己剛剛耳鳴目眩,什麼都未聽到,未能勸住陛下。過了一會兒,楊震見陛下亦看向安寧,並讓內侍將桌前的蜜餞放置在公主桌上,可安寧並不理睬回應,還將蜜餞拿得遠遠的。楊震想了想,俯身向戰紘進言道“陛下,臣記得公主少時喜歡小動物,不若臣派人去尋兩隻野兔供公主賞玩?”戰紘應允,楊震便派人去,並叮囑禁衛挑兩隻乾淨的,再拿一些兔子的吃食一並奉予公主。

李司儀見安寧已漸平靜,叮囑宮人都打起精神侍候,並命人撤了紗幔,以防言官議論公主於狩獵場過於驕奢。安寧這邊雖已止了哭泣,但心下仍是委屈,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隻是說了句想讓人帶著騎馬狩獵的話,爹爹竟然那樣嚴厲地訓斥,她生氣地跟爹爹說她不是瓷瓶而是個人,但他竟然說自己就是他手裡的瓷瓶。難怪爹爹不準自己作這作那,因為爹爹根本沒把自己當人看,自己在爹爹眼裡竟然隻是個器皿,隻是個裝飾,安寧心裡越想越委屈,說著就將披風脫了要起身離開,說自己才不要坐在這當個瓷瓶。李司儀見勢立馬命人這起紗幔,按住安寧在她耳邊說眾大臣今日都看著公主和陛下,公主再生陛下的氣,也不能讓大家看了皇家的笑話。這才穩住安寧,讓侍女趕忙為公主批衣補妝,上了熱奶熱茶。由於此次各個世家大臣的子侄均參加狩獵,導致狩獵場人數眾多,為確保陛下公主安全,於是將皇室休息區和下首的群臣休息區隔得很遠,並由禁衛圍成三麵的隔斷,因此群臣隻能遠觀坐於案台旁的陛下和公主,並不能聽清他們說了什麼。戰紘的命令皆由司禮官去場中宣布,若有狩獵歸來得封賞者,必得上前進見。那些世家子弟為贏得封賞得以被陛下公主召見,都牟足了勁要獵個大型獸,沒有那麼快回來。因此剛剛公主和陛下爭吵後放下紗幔,在群臣眼裡也隻是陛下怕女兒一會見人太辛苦,叮囑讓其休息一會兒的日常小事。

很快兩隻一黑一白的小兔子便被裝在籠子裡呈予安寧。安寧雖仍委屈生氣,見著這麼可愛的小家夥心裡也暖了暖,他看白兔子更小些,便隨手拿起洗好的嫩草喂小白,誰知道那隻小黑看著有吃的便過來把小白擠走自己獨食,這可將安寧氣壞了,責備小黑說你都這麼胖了,不能讓小白吃點嗎,於是用手將小黑挪走,可不一會小黑又像個賴皮蟲一樣擠過來。安寧無法,隻好再拿些草食將小黑的嘴堵住,看它忙不迭無暇顧及小白,小白這才吃上些。安寧玩兔子的專注讓戰紘看在眼裡,便也安下心來。他剛才確是真被氣急了才說那些重話,看樣子寧兒是真的委屈了,見她哭的樣子自己心裡也愧疚難受。好在她現在開心些,便也遞了些軟語搭茬:

“看來寧兒和兔子玩得開心了些,那爹爹是要賞這個為寧兒捕兔的人了。”

“捕兔的人受了父皇的命,付出辛苦去完成任務,父皇自是該賞的。但我也想問捕兔人幾個問題,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開心的。”

“哦?那爹爹也好奇寧兒要問什麼了,楊震,去把捕兔的人叫過來為公主解答問題。”

“是。”不一會,一位禁衛便上前來見禮。

“卑職參見陛下,參見公主。”

“嗯,寧兒。”戰紘示意讓安寧詢問。

“這兩支兔子是你捕的嗎?”

“回公主,是卑職。”

“本公主接下來問你的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是!”

“我問你,你在捕獲之前,是如何發現它們的?”

“回公主,卑職依跡尋到兔子的洞穴,於是發現了幾隻野兔。”

“那穴中可還有其它體態較大的兔子?”

“回公主,卑職發現洞穴時,見到四五隻大小相似的兔子,因要供公主賞玩,於是逮了兩隻毛色乾淨亮麗的。”

聽禁衛說完,安寧轉頭看向籠子裡奮力進食的小黑小白,眉頭皺了皺,將手伸入籠中剛想撫摸,那小黑便嗖一下的躲到另一側,連吃食也不顧得,小白雖沒有跳走,卻也停下是不食,像在瑟瑟發抖一樣盯著安寧。那捕兔的禁衛見公主不語,想到剛剛的問話,以為公主或因所捕之兔體態過小而不悅,於是略有惶恐地言道:

“卑職有罪,卑職願再去尋些體態較大的兔子予以替換。”

“勿要再去了。”安寧見禁衛誤解,及時止之,並起身進言。

“父皇,請求父皇準寧兒放了這兩隻兔子。”

“哦?可是寧兒不喜歡它們?”

“不,兩隻兔子軟糯可愛,寧兒剛見它們時覺得甚是喜歡,可它們身量較小,定是那穴中幼兔。寧兒喂食時,它們吃得很香,而想撫摸時,卻見他們連吃食都不顧,甚至瑟瑟發抖。寧兒想,它們被捕前定是在穴中等待他們爹娘捕食歸來,結果卻因要供我賞玩,被捕回來關在籠中。待它們父母回來時不見穴中的孩子,定會瘋狂尋找,傷心欲絕。古人都說親子之愛最是純濃,就像爹爹不願寧兒受傷,寧兒也不願離開爹爹一樣,寧兒不想讓這麼幼小的兔子失去親人,也不忍捕食歸來的兔子失去孩子。”

戰紘聽得自己女兒的一席話,心生安慰,寧兒確實長大了,懂得爹爹愛護她的苦心。在場的宮人聽完,也都感化於公主的惻隱之心。

“好,那就讓人放生了吧。”

“父皇,既然父皇因狩獵危險不讓寧兒去,那放生這兩隻兔子這麼安全的事就交給寧兒去做吧。剛剛父皇那樣嚴厲地責罵了寧兒,雖然知道您是愛護寧兒,可寧兒還是很難過,若連放生都不讓寧兒去的話,這次狩獵會寧兒可不會舒心了。”

“你呀你,原來在這等著爹爹呢,準準準。待他們狩獵進見完後,就讓寧兒放生去可好。不許不舒心了。”

“謝爹爹,寧兒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對了,爹爹說過要賞這位軍士,可不要食言,奉命捕得這兔子也很辛苦,他沒得過錯反而是有功勞的。”

“好,吾兒說得極好,來人,賞。”

“卑職謝陛下恩賞,謝公主恩賞。”

安寧既為兔子尋得了回家的機會,又為軍士躲了懲罰要了賞賜,最重要的是,她終於求得父皇同意,一會就可以和顧心出去玩了,一舉三得,簡直是史上最最聰明睿智神武的公主。安寧高興得開了花,回到座位時笑著挑眼看向顧心,顧心見公主意願達成,又回複了此前小女孩的笑意,也極為舒心,笑著回應了她的示意。眾位陪侍人員見公主的烏雲散去,心裡也皆晴朗起來。李司儀見已有世家子弟狩獵歸來,準備進見,遂命人為公主整理儀表,放下紗幔。不一會兒,進見的人絡繹不絕,戰紘留意著安寧的反應,可安寧更在意自己案桌上準備放生的兔子,對那些青年才俊好像並不甚關心。偶有一兩個被安寧回應的世家子弟,還被她捉弄得不清。

剛剛說,世家子侄們為博公主青眼,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些以武藝見長的,便要獵個大型猛獸以彰顯自己的力量,有甚者怕效果不佳,還要再表演一段拳法的;那些以文藝見長的,便獵得個山雞野兔,再吟詩一首或作畫一幅以讚美陛下公主;而那些文不行武不行的,便隻好投機取巧,采了些花花草草讓宮人編成花籃草帽,獻給陛下公主;更有甚者就是這位禮部尚書之子李理了。

見至李理之時,已晌午將至,但礙於還有幾位尚在等待進見,因此陛下便命待都見完再行用膳。雖然青年才俊們不乏文采俊秀,武藝超群,相貌堂堂者,但見得多了也是累的。其實安寧在紗幔後麵,不甚能看清來者的五官,隻能大概見得衣著體態,在接見前幾個時安寧還有意說幾句辛苦優秀的客套話,或是對有印象的能臣子侄表示好奇,到後來安寧案桌上的花籃字畫越揲越高,再新奇的拳法招數舞文弄墨也看得倦了,遂直接懶得回應,而李理之所以“脫穎而出”,則是因他什麼都未獵得,也什麼都未獻,隻是說了一段話而已。司禮官高聲宣“禮部尚書之子李理進見”畢,隻見一身形清瘦之人趨步上前,鄭重言道“禮部尚書之子李理參見陛下,參見公主!”隨後行了一套複雜的古禮,看得安寧又餓又暈。好不容易行禮完畢,陛下依慣例言道“李理可獵得什麼?”

“回陛下,臣沒有獵得一物。”

“哦?可是讓獵物走脫了?”

“未有獵物走脫,是臣未曾去獵。”

“卿為何不曾去獵?”

“回陛下,臣至獵場,見野獸觳觫,臣不忍獵之。”

安寧聞此,抬起頭來,看了看這位文弱的青年,於是接著問道:

“不知你見得的是什麼野獸?”

“回公主,是一隻麋鹿。”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換些膽子大的,比如野豬棕熊虎豹豺狼之類獵得?”

“回公主,臣不忍聞其血腥,見其身死眼前。”

“你真善良!”

“臣謝公主謬讚!”說著又要俯身一套禮儀,安寧見狀立馬接道

“不必言謝,你平日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是什麼?”

“回公主,臣飲食粗陋,不敢上達。”

“不必客氣,你直說無妨。”

“臣最喜食羊羹。”

“羊羹最是鮮美,我也喜歡。父皇,我想賞他羊羹如何?”

“允。”戰紘麵無表情,朝內侍揮了揮手,內侍便下去傳命,安寧見狀,立馬讓人將內侍引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戰紘素聞李零之子呆板固執,斷不是自己女兒喜歡的,未曾想到安寧會這般示好,轉頭見其與內侍耳語,便知她並非對李理有意,揮手讓楊震去看著,彆鬨得太過分。

片刻不到,內侍端了餐盒上來,公主過目表示滿意後,方呈予李理,李理又想下拜謝恩,被安寧止了,言道:

“你謝得太累。羊羹需慢慢調製才能味美色香,我怕戶外器具簡陋作不出來,減了李公子的雅興,隻能讓廚子準備了上好的食材相送,李公子可回府命人慢慢烹調,還願你彆嫌本公主的禮物粗陋。”

“臣萬萬不敢,臣謝公主恩賜。”說著又要拜。

“免了免了,說了不用謝了,你快打開看看,若覺得好便回去歇著吧。”

李理欣喜地打開餐盒,隻見一塊血粼粼的紅肉,裡麵白骨並排,骨縫間隙中血絲遍布,最滲人的上麵仍伴著血漿流淌,還隱隱冒著野山羊剛剛被殺後留有的熱氣和巨大的膻腥之氣。李理隻將盒子打開了一半,還未看全,便已作勢要嘔,可又知不能失禮,強忍下去,奈何憋氣不住,又值烈日炎炎,竟差點沒窒息一般的暈過去,多虧旁邊內侍扶著拿了個小瓶子在其鼻尖晃了晃,李理這才略有清醒,忙蓋上盒子,強自站定。公主看著他的鬼樣子忍住笑意道:

“這是由剛獵來的野山羊取得的上好羊排,用作調羹保證鮮美。我剛剛看李公子是不是有些餓暈了,快回去補補身子吧。”

李理這才知應是公主對自己不滿有意捉弄,奈何被這血腥東西弄的頭暈目眩,也不再強辨,亦無力氣施禮,遂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安寧見他終於走了,捂著肚子笑個不停,隻聽戰紘道:

“你也立馬及笄了,再不可如此胡鬨!”

“父皇,我哪裡有胡鬨?明明好心好意送了他喜歡吃的食物,奈何他喜歡吃的卻是他最不忍看的,我隻是幫他成就自己的德性罷了,以後他該不會再吃羊羹,少了些羊被殺,在他那裡還是件功德呢。”

眾人聽了都低首憋笑,戰紘對自己女兒這一套歪理也是無奈,又封賞了幾個子弟,便設宴進膳,廚子們大多將上午獵殺的豬牛羊等烤炙一番,戰紘命賜予群臣及重將士,又上了些簡易的瓜果。安寧受李太醫叮囑,進了些由李司儀煮的粥,又調了些牛肉羹湯,吃了些宮裡帶的點心,也就作罷。用完午膳,安寧便要去放生。戰紘命人先尋一塊安全的開闊草地,讓禁衛四下圍住,留得公主放生。準備完畢後,讓人引著去了,並叮囑半個時辰之內必須回來,安寧急忙應下,歡快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