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輔車是黑黑的,但他的人卻穿得白白的。
尺綾坐上車後,自己扣上安全帶,便看見哥哥的友人坐入正前麵的駕駛位上,並把小馬包放在副駕駛位上。
尺綾晃晃腳,嘟起嘴巴,開始看向窗外。
哥哥的友人長得很正經,穿著簡單的白襯,一眼就能知道是成熟穩重的人。挺年輕的,看上去也就比尺綾大三倍半,但身上的沉穩卻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的。
哥哥的友人問:“你今天想吃什麼?”
尺綾沒有想法,於是也沒有回答,目前隻想吃手指,便放入嘴裡吮啃著。
哥哥友人沒有管他,開出車去。
哥哥友人沒有帶他去公園亂逛,也沒把他帶回工作的辦公室。他們來到一家火鍋店,之前已經預訂好位置,用的是尺言的名字。
現在距離飯店還有些早,尺綾坐到軟沙發上,無所事事。司徒輔便把平板給他,平板有些年頭了,裡麵裝的大多是工作文件,也下了幾個很多年前的小遊戲。
令人意外的是,尺綾很喜歡玩。
服務員拿來菜單,餘光瞥見半跪在沙發邊上,拿座椅當桌子玩平板的尺綾,她本著熱情的態度,細聲詢問:
“先生您好,我們這裡有免費的無線網絡,需要幫您連上嗎?”
司徒輔輕輕抬手,做出婉拒的動作,接過菜單。
他翻了幾頁,第一句話,是問尺綾:“喝不喝飲料。”
尺綾也許是太專注玩遊戲,似乎沒聽到,也沒有回答,就在沙發邊上隨著遊戲節奏,微微扭動身子。
司徒輔先是點了罐常溫的桃汁,後麵接二連三地加了些肉切蔬菜,數量並不多,他說後麵等人到了再上。
桃汁很快就拿過來,還帶著吸管,司徒輔幫尺綾掰開易拉扣,放到他麵前。
尺綾輸一局,起身幾秒,喝了一口麵前的桃汁,又繼續蹲著玩遊戲了。
大概是半小時後,尺言來了。
哥哥的著裝風格和友人完全不一樣,如果說哥哥友人的是白色的,那就像醫院的白燈,充斥著正經的冷色調。
但哥哥是溫暖的顏色,就算是白色,也是溫和的米白色,會讓人很安心。今天哥哥換了一身衣服,和早上不太一樣,但尺綾還是一眼認出他。
“點菜了嗎?”尺言坐過來,拿起菜單問。
已經陸續上了一些簡單的菜,鍋也燒開了,尺言又加了幾個尺綾愛吃的,便合上菜單。
尺綾還在玩平板,尺言坐到他身邊,把他的桃汁挪到最邊上去,拆了一套碗筷,幫尺綾清洗了。
火鍋裡丸子冒出頭,尺言彎腰湊近問尺綾要吃什麼,報了幾個菜名,尺綾隨口答幾個,尺言幫他撈。
“還有沒有想吃的?”
尺綾嗯嗯兩下,沒有明確回答,注意力全在平板上。
放在旁人視角看來,尺綾就是一個妥妥的沉迷遊戲的小孩子,撒潑嬌縱貪玩上癮,讓人非常不省心。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的。
尺言不算撈來撈去,司徒輔卻從開始,到現在,沒吃多少東西。尺言問他怎麼了,心事重重的樣子。司徒輔沒回答。
尺綾好不容易把碗裡的吃完了,打算蹲下玩平板,尺言又給他撈,尺綾呀呀大叫:“我不要吃了。”
剛開一局新的,尺綾剛要興致勃勃地打通蘿卜戰爭第65關。屏幕突然冒出一個紅色的電池,閃爍好幾下,警告“電量剩餘低於10%”。擋住他的遊戲。
尺綾點了幾下,他有預感,再不解決紅電池,就沒辦法繼續玩了。他哇哇著急地把平板遞上來,尺言放下筷子,接過看一眼:“沒電了。”
老平板掉電快,原本電池也沒多大。尺綾玩了足足兩個小時,紅溫是正常的。
尺綾聽到沒電了,伸手去翻哥哥的衣服口袋,但沒找到充電寶。司徒輔更不會隨身帶這類東西,隻在車上放了。
“拿去那邊,叫姐姐幫你充電吧。”尺言把平板遞還給他,讓他自己解決。
尺綾玩遊戲心切,噠噠噠地跑開。
兩人以充電名義,支開尺綾,火鍋桌上隻剩下兩人。
司徒輔直入正事,“你覺得他現在狀態怎麼樣?”
這個“他”很明顯指的是尺綾,畢竟也沒有第三個人。尺言夾一塊雞,嚼好幾下,低頭,吐出骨頭,順手抽一張紙巾抹嘴:“你不都看見了嗎。能怎麼樣,就那樣唄。”
尺綾捧著平板,小跑到一個後勤的服務員小姐姐身邊,正咿咿呀呀地表達著。他小小的背影,更加顯得可愛活潑。
這不是司徒輔想要的回答,尺言很明顯這知道。抹乾淨嘴,尺言丟下紙巾,正式放下筷子,終於有了談正事的模樣。
“前幾天,那幾個世家大族有動作。”
司徒輔的嘴裡,隻說了第一句話,後麵的意思尺言已儘數領會。他抿一口水,又拿起筷子,夾一些小菜。
麵前的友人是一個警察,不是普通的警察。他年紀很輕,是高官,實際掌控著這座城市的權力中心,連市長對他為馬是瞻。
與此同時,他也是尺綾的監護人,他手上掌握的權力,都是尺綾父親留給尺綾的遺產。
他僅僅是一個工具作用,幫尺綾代管著事務,沒有尺綾,他的地位就沒有任何正統性。
尺言夾起一顆花生米,苦笑。花生米炸焦了,一股苦味,“那你讓我怎麼辦。”
是要去把尺綾拉長變大,重新變為十七八歲的模樣,還是徑直把他變小,裝入骨灰盒。
父親是將尺綾當繼承人培養的,圈內都知道,父親在世家大族的首領地位,也應當是尺綾來坐。
現在尺綾變小了,眼見著要繼承的事情等於黃一半,接下來該怎麼辦,誰也不知道。
“挺好的,如你願了。”尺言轉而說話利落,讓人分不清是譏諷還是玩笑,“要不然你就再多代個十年,看看他能不能再長到十七歲。”
司徒輔沉默:“不是。”
尺言自己本就是世家大族,也練就一副譏諷陰陽的好嘴,司徒輔抿住嘴,不願再感受。
清水豆腐花上來了,尺言轉頭叫了幾聲尺綾,尺綾沒聽到,還沉迷於充電器旁的遊戲中。他隻好蓋起來,準備等會打包走。
“你就打算讓他每天上興趣班,然後就閉眼混過去嗎,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司徒輔沉住氣,重新質問。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從尺綾出事後,尺言這段時間態度很不積極,甚至是消極,讓他們的合作大為受挫,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紙不包住火,這件事遲早要解決,問題迫在眉睫。
尺言聽到這番質問,睜了睜眼皮,頭隱隱作痛。他本來想去夾菜的,卻心煩意亂得不行,兩隻手指撐住額,靠在桌子上傾聽。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司徒輔還在用冷靜的聲音提出建議,他置身事內,也要對尺綾負責。
這一點兩點三點,看似非常有道理的建議,尺言逐一反駁,表麵上是有來有回的討論,實際上這些話語都在折磨著尺言的耳朵,緊繃的神經一根一根快要斷掉了。
折磨到達一個極點,尺言再也忍受不了。
“那我能怎麼辦,”尺言強硬打斷。他已經沒耐心和他辯論了,怒聲一句,“你今天也看見了,他現在就一小孩,我能怎麼辦?”
“是把他殺了,還是藏起來,是讓你名正言順地上,還是把你認做我弟弟?”
“我要去求人嗎,我還去嗎,我拖著這個醬油瓶跑來跑去,求求你給他上位吧,是這樣嗎?”
“我該怎麼辦,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我能有什麼辦法!”
吼出這幾句後,他彆過臉,呼吸了一口算清新的空氣,渾濁的情緒中充斥身體,他還沒能平複下來。
一切都那麼荒謬,不可思議,他想到些什麼:“算了。”
對話停頓半秒,他腦子似乎在一瞬間想通了些什麼,閉上眼睛,手撩起額發撐在桌子上,話語連同氣息一樣輕呼:
“我們尺綾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