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孩子腳一撐,坐在閒置的桌子上,比其他人要高一個半頭,他翹著腿,看下麵的小跟班,開始點評:
“對了,你們的爸爸媽媽都是做什麼的?趕緊交代清楚。”
興趣班的團體生活就這樣開始。自從獲得那包扣扣糖以後,一來到手工班,小朋友們有空就圍繞著大孩子轉。尺綾自然而然成為其中一員,雖然他什麼話也不說,隻是跟著走來走去。
今天大孩子給他們帶的是手指餅乾,每人都有三根,用包裝袋包著。尺綾拿到小餅乾後,一直握在手裡,想吃得失魂落魄。
其他小朋友逐個向大孩子報告了自己的家庭情況,住在哪裡,小學在哪裡上,十分詳細。大孩子滿意地點點頭,終於,他把目光投向最後一個小跟班——尺綾。但很可惜,尺綾走神了。
雖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尺綾身上,尺綾卻渾然不知,茫然看手指餅乾,一個勁分泌口水。
“喂,你。”大孩子喊了一聲。尺綾沒反應,大孩子跳下來,“聽到我說話沒有?”
尺綾愕然抬頭:“啊,啊?”
大孩子有些不耐煩起來,叉著腰,重複一遍話語:“你快回答我的問題,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
尺綾目光被迫離開手指餅乾,緊張訥訥答:“我不知道。”
大孩子不相信,“這都能不知道?”
尺綾向後縮縮身子,沒有回答。
“好吧,你真的是個傻瓜。”大孩子罵道。
大家越習慣了,尺綾永遠是跟不上隊伍的那一個,也永遠是班級裡走神的那一個。在手工課上,他還經常被老師點名提醒,注意力不集中。
“但是你運氣好。”大孩子暫停批評,轉而客觀地評價,“我才會把你留在這個隊伍裡的,你知道嗎?”
大家各自吃完手指餅乾,像模像樣地磨蹭一會兒,尺綾終於想起怎麼表達,補充道:
“我沒有爸爸媽媽。”
小朋友愣了愣,湊上來,一顆顆頭圍在他麵前:“啊?什麼叫沒有爸爸媽媽?是離婚了嗎?還是死了啊?”
尺綾看看自己的十三隻手指:“我不知道。”
“那是誰送你上課的?”小朋友們七嘴八舌。
尺綾:“哥哥。”
有人見到過他哥哥,又高又帥,但已經是大人的模樣了。壓根不像是尺綾的哥哥,他們以為是他的爸爸。
“你哥哥比你大多少歲呀,你哥哥會開車嗎?你哥哥上大學了嗎?”另一個小朋友插話:“我哥哥是高中生,但他不會開車。”
這些問題很混亂,尺綾腦子如麻線,黑黑的攪成一團,張開嘴半晌,插不進小朋友們的話,一個字回答不上來。
大孩子及時叫停這場吵鬨的劇:“彆問了!”
小跟班們紛紛閉上嘴巴,停止對尺綾的圍攻。
尺綾脫身了,他有些內斂,大孩子比其他人都要成熟,舉起一根手指晃晃,嚴肅地說理道:“有什麼好問的,我爸爸說,現在的人要多生幾個孩子,尺綾有一個大人哥哥有什麼問題嗎?”
小跟班們咿咿呀呀地討論,這個趨勢似乎和他們緊密相關,他們可能會多出來一個哥哥姐姐,或者好多個弟弟妹妹。
尺綾大概率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畢竟他的爸爸媽媽都化成灰了。
“對了,今天下午,我爸爸會來接我。你們有想看我爸爸的嗎?”大孩子提出。
幾個小跟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人說:“我不知道我媽媽什麼時候來,但是我想看。”
“我也好想看看你爸爸長什麼樣子。”
“他會穿著警服來嗎,就是戴帽子,他身上會不會有槍。”
大孩子鄙夷地看著群小跟班:“下班了就不會穿警服了,也不會隨便帶槍。但是我爸爸會有很多肌肉,他喜歡穿短袖。”
“那我和我媽媽說我要再留一陣兒。”
“我還是算了,我要和奶奶搭公交回家。”
尺綾對警察叔叔不感興趣,再其他人都討論要不要留下來的時候,白老師突然叫他:“尺綾,你過來一下。”
尺綾抬頭,有些茫然,接著往白老師那走過去。
他望老師,老師拿出手機,給他看上麵的畫麵。尺綾踮起腳,才在反光下看得清。
“你哥哥說今天下午沒空來接你,說會有另一個人來接你,可能會有點晚,如果你看不到人,就在門口等一下,或者直接回家。你知道是誰嗎?”
尺綾記得哥哥好像有信任的朋友,也教過他打電話,還錄入了號碼,就在隨身攜帶的手機裡。老師又問:“需不需要老師來幫你打一個電話確認呀?”
尺綾搖搖頭,拒絕了。
他們家住得偏僻,地址不能讓彆人隨便知道,最好連手機號都不要交給彆人。這一點尺綾牢記於心,他必須牢牢保守家庭秘密。
吃完飯,午休完,家長也逐漸來接孩子們。老師提醒準備可以回家了,尺綾看看這邊,看看那邊,睜大眼睛,所有小朋友都在齊刷刷地收拾東西。
尺綾今天要自己回去,想起老師說的哥哥在自己包裡放了地址和聯係方式,打開小馬包,翻找最裡麵的夾層,真的找到一張折疊好的白紙條。
白紙條上寫著他可以去的三個地方的地址,一個是尺言在市中心的公寓,一個是尺平的公司,還有一個是市裡的警察局,還各自寫上聯係號碼。
當然,也有直接回家的方法,哥哥詳細地寫了需要搭乘的公交路線,要兩次轉車,在哪裡轉,走多少路。
同桌女孩子說:“尺綾,你還不走嗎?”
老師看著時間,一到點,宣布放學,小朋友們都紛紛湧出課室門口。尺綾拿起小馬包,跨在身上,腳步噠噠也跟著湧出去。
到了白翅膀藝術中心的玻璃門外,小朋友們就各自散開,找到來接自己的親人,坐上小車,或者自己搭公交。
尺綾手裡攥著那張紙條,站在台階上,拿起來看一眼。他思考著,要怎麼回去呢,要去哪裡呢?
“尺綾,你還不走嗎?”大孩子問他。
尺綾抬頭望,大孩子也站在台階上,隔壁還有一個大孩子的小跟班,是四個跟班裡唯一一個願意留下來,窺探警察英雄的真麵目的小朋友。
“我的哥哥今天沒有空。”風吹過來,尺綾手裡的紙條揚了揚,發絲也跟著動了動。
“那你要自己回家嗎?”小跟班一號問。
尺綾不知道。雖然說有人來接他,但他應該是要自己回的,他連該去哪裡都還沒定下來。
“那正好,我爸爸馬上就要來了,你等著吧。”
尺綾不知道。他應該是要自己回的,但他連該去哪裡都還沒定下來。
“那正好,我爸爸馬上就要來了,你等著吧。”
五分鐘後,小朋友已經走光了,白翅膀藝術中心的門口就隻剩下三個人。
小跟班的媽媽給小跟班一號打電話手表,催了好幾次,問:“還沒和朋友聊完嗎?”
小跟班迫於壓力,也實在等不下去了,在拖下去他媽媽就要給他女子單打了。他和大孩子說:“我媽媽要罵我了,我要走了——”
話還沒說完,大孩子看見一輛熟悉的車駛來,驚喜又驕傲指著,喊道:“我爸爸來了!”
原本要邁步離開的小跟班話語被打斷,他也立馬靜靜地定住,伸著脖子跟隨大孩子的手望去。
銀色的車停在台階前,十來秒後,走下來一個壯碩的大漢,穿著短袖,帶著墨鏡,渾身膀子肉。
但從外觀的體型來看,大孩子和他父親極為相像。
小跟班一號聚精會神地看一眼,立馬滿足,急急忙忙提步轉身離開了。
台階上隻剩下兩人,空蕩蕩的。尺綾定定地站在那,看著大漢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來。
大孩子顧不上尺綾了,渾身激動得顫抖,立馬大喊:“爸爸!”接著,他不顧一切地朝父親跑過去,撲到父親懷中。
“佑佑。”這個父親靠著體型接住了兒子衝擊,笑著揉揉兒子的短發。
這一幕很是美好,充滿著真誠的情誼。尺綾看著他們,手裡捏著那張白紙,依舊站在台階上不動。
大孩子的爸爸看見尺綾,脫下墨鏡,臉上還帶著笑意,問兒子:“這是你朋友啊?”
大孩子答:“對,他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上同一節手工課的。”
大孩子爸爸掃視孤零零的尺綾,揮動墨鏡,問道:“你自己回家嗎?”
尺綾還沒做好準備開口答,大孩子就替他答上了:“他哥哥今天沒空,接不了他,他應該要自己回家。”
尺綾小聲自己答:“哥哥說,會有人來接我。”
大孩子還在炫耀著他的爸爸,倚靠著手臂,撒嬌:“爸爸,你今天有沒有抓壞人啊?”又偷偷扒著爸爸的褲後袋,“你有沒有帶手銬呀。”
大孩子在尺綾急於麵前表現,以便透露出他沒有說謊話。隻可惜尺綾並不想其他小朋友一樣充滿敬畏和好奇,但他還是願意聽大孩子說話。
“好了,那和你朋友說再見吧,我們要回去了。”大孩子爸爸拍了拍兒子肩膀,重新戴上墨鏡,露出自信地微笑。
大孩子說再見,爸爸拐著他的肩膀往樓梯下走。尺綾還沒打完招呼,目光注意到大孩子父親的那輛小汽車後,低調停下了一部黑車。
黑車門開啟,一個男人下車,尺綾感覺到有一點熟悉的氣息,目光往那邊挪去。
接他的人終於來了。
大孩子見尺綾目光挪動,也跟著望了望,隻見一個腰杆筆直的大人。大孩子有很強烈的熟悉感,他認為這個人和他爸爸身上有同樣的味道。
他爸爸的步子也微微停住了。回頭跟隨著望了兩秒。
男人和尺言哥哥的作風不同,沒有同陌生人打招呼的習慣,徑直上樓梯,到達尺綾麵前。大孩子眼驟然一睜大,看到接尺綾的男人,腰間掛著一副銀色的環。
——那是手銬!
尺綾對來者並不陌生。對一切都抱有害怕的他,很自然地接受了麵前這個人。男人伸出手,尺綾就脫下自己身上的小馬包,讓他幫忙拿著。
兩人下樓梯,也準備回到車上。
大孩子還很想看,爸爸卻一手把他攬到車上。他連那男人的臉都沒看清,就被關入車中。
搖下窗戶後,那男人已經進入視線盲區了。他隻看到尺綾的小馬書包,和半空中尺綾微微晃動的發絲。
車一前一後,一白一黑,大孩子和尺綾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