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故交逢故交(1 / 1)

“梅香說話好顛倒,不該人前亂解嘲。憐貧濟困是正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

唱的是《鎖麟囊》。

楚芹這時突然想起點什麼,猛回頭看向幾人的衣服,還好大家日常也不常穿豔色,此時也不算失禮。畢竟死者為大。一行人一整衣冠進了府。

前堂設了靈堂,隻一個女孩守著,頗為寂寥。道了句“節哀”,誰也沒有多說話,一人上了三炷清香,白煙在風裡卷走。

斯人遠去,竟無一人來悼!

“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種福得福如此報,愧我當初贈木桃。”

一曲終了,台上人流水般來去,新戲開場。

秦子衿一扯楚芹,小聲說了句“這邊”,幾人往台後走。一個丹鳳眼的小姑娘在轉角候著,看來是早有準備。

這是剛從戲台上下來的薛湘靈,妝容俱全。

“楚姑娘。”這人一開口,竟是個男子音。

“你就是輕雲子前輩?”輕雲子竟是男子?還是個很漂亮的男人!

他輕笑一聲,拱手施禮,“輕雲是小子師姑,我花名燕銜杯,受師姑相托請貴客前來。”

“貴不貴的另說,彆擱這兒咬文嚼字!”楚芹不耐煩這些彎彎繞繞的,單刀直入:“把楚渚那個傻缺交出來!”

“楚姑娘,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燕銜杯坐回妝台,慢慢地卸下頭麵,細細地擦拭臉上的妝粉,好似看不到楚芹劍柄上握得越來越緊的手。妝容卸下,長發散下。屋裡很暗,隻點了油燈,燈下看美人。

越看越眼熟。

“雖然很抱歉,但我還是要說楚少俠並不在周府,諸位找錯了。”他理會不到楚芹的焦急和怒氣,給每個人斟了一杯茶。他的動作依舊輕緩,帶著特有的節奏,恍若在戲台上踩著鼓點一樣。“怠慢了。我想你們應該見一個人。”

他一招手,一個長得清秀的小子出去,帶來個姑娘回來,是守靈的那個女孩。

“要想俏一身孝”不是白說的。頭發半挽著,一身孝衣,看著楚楚可憐的。一雙剪秋眸,盛著哀痛和冷靜。她行了個抱拳禮,不是閨閣女子的做派。

“楚少俠,我名周如堇,祖父周如故。”

楚芹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被人稱呼“少俠”,剛剛燕銜杯說什麼“楚少俠”的時候她還暗自吐槽,沒想到轉頭就輪到自個兒身上了,這給整了個手足無措。

“周小姐好,四塞塢楚芹。”楚芹連忙抱拳回禮,卻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她自報家門大抵也隻會說四塞塢,絲毫不會提及祖父輩,生怕彆人說她是楚刀後人。擔不起,也不敢當。

“今‘五色春’見‘第一枝’,當得故知相逢。”燕銜杯打破這一片寂靜,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擾亂風雲的東西,當然在場的人也不知道。他將一封信遞過去,看了眼楚芹手中的劍才說話。

“周先生與周相相繼故去,周姑娘孑然一身。山河動蕩,我一介唱戲討生活的,既不便照料,恐也照料不周,索性托付貴寨。”

一番話前因後果解釋算是周全了,楚芹像是半個字不入耳,囫圇看了一眼信,是周相的托孤信。

“所以,‘五色春’和‘第一枝’是什麼?”

燕銜杯驚愕又啞然,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個魚餌,一場鬨劇。”

楚芹似是隨口一問,平淡得像在問“吃了嗎”,根本不在乎答案。不待他心裡打鼓,她轉頭看向周如堇,揚了揚手裡的信:“放心吧,我帶你回四塞塢,你會喜歡那裡的。定不負相托。”說完,她看向了秦子衿和周梓。

秦子衿是個相對溫柔的人,相對於楚芹。“秦子衿,”她朝著周如堇一抱拳,又指著一行人挨個介紹了一遍:“周小姐靈期未過,不宜動身。我們也有一師弟尚未尋到,也需停留。我們會把你安全送回四塞塢。”

周如故已故,周相也死得不明不白。短短兩天停靈,嘲諷、譏笑、窺伺、陰毒,種種目光她曆了個遍,第一次遇見如此赤城的人們。她用力眨眨眼,隱去眸中最後的潮濕。

“我們最好儘快動身,”周如堇自袖中取出半截衣袖,眉間儘是憂愁,“楚少俠,失蹤的楚少俠最後出現在敝舍角門,隻留下來這個。”

兩個楚少俠放在一起,楚芹聽起來好像自己失蹤了似的,連忙擺手,“少俠就算了,你叫我阿芹就好。”周如堇抿唇一笑,為這份坦率,言家人常喚自己阿飴。

至於衣袖,打眼一瞧,眾人都知道這和楚渚今天的衣服一模一樣。周梓接過半截衣袖,對秦師姐一點頭,出門去了四季布坊。

楚澄平日和他哥不對付,關鍵時刻還是有點良心的,就是頗為為難:“周姑娘,雖然儘快動身為好,隻是你...”一般人家都是停靈三日方下葬,七日回魂夜也要守著,這一算起來一時半會兒離不開江夏。

話未言明,周如堇冰雪聰明:“這是一場擺晚的靈堂,家父已下葬。”陰謀裹挾著眾人前行,誰會記得螻蟻的祭日。風過後,隻有她會銘記每個日子,以親人的身份。

“在哪一天?”楚芹一出聲,引得在一旁沒什麼存在感的燕銜杯看了他一眼,很短暫的一眼。

“永寧十五年,四月二十七。”差不多是他們還在趕路的時候,大抵天光明媚。

他們都會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