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殿。
晌午過後,微風正好,吹得人暖洋洋的。潼眠靜坐於書房之中的雕花梨木桌旁,筆尖輕舞,墨香四溢。不同於往日的紅衣,此刻她白衣飄飄,如仙子降臨凡世。她的筆下流轉著婉約之美,白衣與紙上墨色的字跡相映成趣。
案旁已經堆滿了一疊一疊寫好的字,字跡娟秀,但筆鋒卻霸道有力。一些是詩集摹本,一些是往來書信。書信已被仔細整理分類過,壘了一小疊,封麵寫著童姑娘親啟。
正準備封裝的回信,封麵寫著沐公子親啟,信紙的墨跡未乾,潼眠小心翼翼地攤開吹了一下。
沐公子親啟:
時值秋日,天高雲淡,不知城郊氣候如何?是否還是時常大霧彌漫。上回差人將鹿州集下冊送至草廬,心中頗為忐忑,不知君公子翻閱後,是否心生喜歡。
近日,偶得不少詩集孤本,心中甚是喜歡,於是謄抄一份,分批給公子送過去。祝君安好,一切順遂。
友:童目
她自稱姓童,名目,這個名字也是取自她真名中的部分字。為了行事方便,她沒有告知沐悠之真名。少時她喜歡讀書,如今忙於輔助父皇打理朝政,閒暇時間,也很少有時間靜下來看看書。
謄抄的詩集分批給沐悠之送去,也是有私心在的,她想能有借口下次繼續保持聯係。潼眠自嘲地笑了笑,一向隻心係民心天下的自己,怎的突然有了其他在意的事物。
心中如同種子發芽了一般,萌生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情愫。
“殿下......”眼見潼眠發呆良久,秋璿輕喚出聲道,“這次也是將這些詩集送到城郊草廬嗎?”
“嗯......”潼眠把玩著手裡的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開口問道:“秋璿,你說,本殿以後要是不當女帝,每日相夫教子,舞劍賞花那該多好啊!”
她太想放下現在的一切,過平常人的生活了。從小她天賦異稟,不論是武功造詣還是治國之道,她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父皇也早已將大小事務都交給了她,倒是自己當個閒散皇帝。雙生胞弟百裡潼洵,是她從小教導的,行事作風自然也像她,唯獨少了一些曆練和獨立處事的經驗,還待磨礪。
再看看同父異母的四弟百裡潼浩和五弟百裡潼然,名字倒是大氣,浩然正氣蕩乾坤,實則一個喜愛作畫,搜羅美人;一個整天遛鳥,收集天下珍稀禽類。
著實讓人頭疼。他們倆的殿內,每次過去,要麼就是女人太多胭脂水粉嗆人,要麼就是各種鳥滿院子飛。讓他們好好讀書是一點兒聽不進去。她也深知這兩個弟弟的性情與喜好,但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話本裡都是奪嫡的戲碼,到了她這裡仿佛就是不按話本內容發展了,全是反其道而行。
“世人都覺得殿下是要當女帝的人,可從來沒人問過殿下願不願意。”秋璿雙眼低垂,畢恭畢敬,露出一絲謙卑的微笑。雙手交疊於身前,姿態端正。
秋璿的話卻是如同一記重錘般擊中潼眠的心房。是啊,從未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
殿內驟靜,片刻,潼眠才緩緩開口道:“這是本殿的責任。”她的聲音有些疲憊低沉。
她斜倚在軟塌之上,往後靠了靠。
她何嘗不想丟下這裡的一切,去那熱血的江湖去闖蕩一番。然而現實卻是如此殘酷與無情,將她牢牢地困在這金碧輝煌的皇城之中。樓外樓搜集了江湖近期所有的消息,就當是她親身去經曆了吧。
心底也不知被什麼觸動了,許是從來都未遇見過如此知音。他們可以暢聊詩詞,共同探討書中奧秘。沒有身份的阻礙,他隻是沐公子,而她也僅僅隻是童目。
古韻情竇初開女,倚窗遙望月下路。
輕撥簾櫳心似鹿,嬌羞不語笑盈頰。
她是帝女,未來的女帝,亦是尋常女子。看上的人,就要自己去爭取。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拳頭無意地握緊了幾分。
她想要的,她應該都會得到吧?
此刻卻有點心煩意亂,她有個奇怪的癖好,心情不好時,喜歡默寫各種劍譜、武功秘籍,因得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沒事就抄抄寫寫散落一地。
不僅寫,她還將招式做了批注和圖解,反正也不怕人撿了去,世間哪有那麼多高手,就算有,也不會在這宮裡吧。
“秋璿,案上的書信收拾一下,你下去吧,本殿想一個人呆一會。”
“是。”秋璿微微福身,轉身進了書房,隻留潼眠一人在院中。
獨立於空曠的院落中,潼眠的發絲隨風飄揚,今日無事,她不施粉黛一襲白衣,更顯得仙氣飄飄。
袖中的飛花短劍發出輕微的劍鳴,仿佛感受到了召喚,閃著寒光。
隨著一聲清嘯,她猛然出劍,劍光如萬樹銀花,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度,帶起陣陣勁風。她身姿輕盈,似是將所有的苦悶都化作了手裡的劍招。
劍影重重,潼眠仿佛融入了這片劍舞之中,苦悶被這淩厲的劍意所衝散。
“滋啦”一聲輕響,院裡本就不高也不壯實的樹裂開來,而後突然裂成兩半,轟然倒下。
潼眠院裡的樹,活不過半年......
都是平日練劍砍的,剛學劍時,那些樹也隻是出現裂痕,砍傷樹皮,隨著時間流逝,潼眠逐漸長大,武功境界和劍術一天天強大,直到她能一劍劈開樹的時候,到後來,她的院裡就再也沒有完整的樹。
房頂也是,隔三差五就碎幾片瓦,這都算輕的,重則直接掀翻屋頂。
“下次種一顆杆子粗一點的樹,這個也太不禁砍了......”潼眠收起飛花劍,看著院裡又成兩半的樹怔怔道。
書房中的秋璿聽到聲響,聞聲望去,一看又是如此熟悉的場景,收回眼神,繼續專注整理著案上的書信。
伺候殿下這麼些年,殿下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但凡想砍樹了,就是心情比較煩悶,她便每次都默默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