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驚變(一)(1 / 1)

李堯風在這眼神下一怔,後知後覺地體會到幾分不對勁,便微笑解釋道:“你從前最擅長撫琴,是個知書達理的閨中姑娘,豈能做舞刀弄劍的事情?琴兒,是不是那妖女逼迫於你?”

沈佩寧收回視線,卻隻喃喃自語道:“難道正因如此麼?”

李堯風問:“琴兒?”

沈佩寧回神,出聲質問道:“當初為供你和那素家小公子享樂,我不過是無意撥壞了那鳳尾古琴的琴弦,便叫你好一頓發落。我被囚室內滴米不進,險些喪命,難道不正是‘拿不起劍’的緣故?”

是了,是了,倘若我會武,便是比不得媯越州那般,難道就能被輕易關起來?沈佩寧心道,恐怕就是因為我當日手無縛雞之力,才會落到差點給饅頭噎死的地步!才會、才會……

“好了,你這是想到了哪裡去?”李堯風皺眉道,“你可知當初若非我故意罰你,以那素是然狠厲的性子便會直接要了你的命去?我正是因為愛惜你,才不得已叫你受了委屈……”

這番話落下,隻聽得沈佩寧如鯁在喉。她或許該問:“倘若是真正愛惜,那麼你又何以容忍那素家至此,卻令我滿腹傷懷?”然而此時她卻脫口叫道:“要我的命?他要我的命?他憑甚麼要我的命?!難道不正是瞧我不起?你口中所謂‘愛惜’,又有幾分肯尊我重我之意?你又為甚麼敢叫我受委屈?正是因為……正是因為你從來也瞧我不起!”

李堯風豎眉,原本勉力壓抑的怒氣終於再也遏製不住,張口道:“夠了!你不要因為如今學了些拳腳功夫就不知眉高眼低!莫要忘了,你還隻是我的侍妾!”

這話砸在沈佩寧心頭,向她滾燙翻湧的思緒潑下,便直激得她身體陣陣發冷。

侍妾、侍妾……原來如此。原來除了武力,這身份也是她低人一等的緣由。所謂情意,也不過是籠罩掩蓋這溝壑的迷障。可她為甚麼會低人一等?沈佩寧不由得開始詢問自己,為甚麼隻有她成了低人一等?她怎麼會就做了侍妾?

於是記憶唰唰回到從前,她看到自己在李堯風施以援手時怯怯依附之態,那時仿佛已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無法在這崇武江湖中立足,他說要她陪在身邊,便給了一個侍妾的身份,她亦沉默接受;沈佩寧難以意平,又繼續沿著記憶回溯,便見到了那在閨閣中刺繡識字的畫麵,曾經的她蒙昧溫馴,是最安分體貼的女子,而那時媯越州也會出現,可惜她一來便要將那繡棚丟開。

“我不能習武,”沈佩寧解釋道,“爹說了我身體太弱……州姊,我不去。”

彼時佩刀的媯越州便道:“歪理。”

見她不解,她揚聲道:“正因為身體弱才該多加鍛煉,你難道就不想強健些麼?更何況如今江湖尚武,哪怕不為做高手也總該學些防身的功夫,日後才能立足。”

沈佩寧想到曾經被擄一事,亦是心有餘悸,不過她還是道:“爹說我是女子,無須同男子一般苦力習武,日後須更小心些,隻要能尋個好夫婿……啊,州姊?”

媯越州收回敲她額頭的手,又開始以那種令人看不懂的目光向她望來,最後哼了一下,又在沈佩寧後腦勺輕拍了幾下,卻始終不發一辭。

沈佩寧感到莫名,又有些害羞,便小聲道:“州姊,你在做甚麼呢?”

媯越州便收回手,大大歎了一口氣,才以同往常一般隨意的口吻道:“如今我想說的,大都不能出口啦,便偏偏要問你一句——”

沈佩寧便聽她繼續道:“小寧,難道你一輩子隻做旁人的女兒或妻室麼?”

彼時她是不懂的,如今回想才似乎恍然。沈佩寧不禁開始追問自己:為甚麼我學好了那一切卻還是遭人輕賤?還是我學的那些便隻能低人一等?亦或者……亦或者那隻因為我做女兒、或者妻妾……

思緒戛然而止。

“我也可以不做你的侍妾,”沈佩寧似乎是思考了許久,才一字一句緩聲開口,“亦不受你的欺辱。”

李堯風聞言隻覺她愈發任性,見沈佩寧轉身欲走便伸手去攔,喝道:“你哪裡也不準去!”

不料沈佩寧驟然拔劍,寒光之下竟險些將他手臂劃傷。李堯風麵色大變,便也不再出聲,揮手便是一掌向她肩部拍去。沈佩寧匆忙擰身避開,又使一招長虹劍式刺他手腕。兩人勉強過了幾招,然而李堯風卻是要比那自大狂妄如趙靖汝之輩高明許多,瞧見沈佩寧一個劍招空隙裡便揮掌拍出,沈佩寧心中大駭便再度回劍格擋,卻還是被強力擊退至牆邊。

她不甘心就此認輸,便向牆體一拍想借力向前。誰知那院牆瞧著高聳卻已十分破敗,受力之下隻激起大片塵土還有崩裂倒塌之相。沈佩寧躲避不及,陡然間腳下土地竟落出一個空口,她猝不及防便向下墜去。

“琴兒!”

李堯風驚見異變,反應過來時早已太遲,那斷塊碎磚眨眼間便將原本沈佩寧所在覆蓋,留下了一個鼓起的土堆。李堯風望著這土堆麵色凝重,一時也無甚動作。

正在此時,不遠處零零散散竟尋來了幾個小廝,見了李堯風在此便忙轉憂為喜道:“李閣主原來在這裡!可叫咱們好找!莊主說有要事急與諸位大俠相商,還請李閣主快往榮安堂去罷。”

李堯風應下,麵上十分不動聲色。他心知此番必定是為了沈佩寧在擂台比武之事,恐怕是叫人懷疑了她與那妖女有所關聯。他正是為此憂心才特地叫沈佩寧來詢問清楚,一是要提前做好暗中謀算,二也是為了想法子護她安全,卻不料她十足任性妄為!到時倘若辜段幾人問起,他又該怎麼說才是合理?

心下計量間,腳步也未作停留,不多時便已到了榮安堂。素明舟、辜段、趙歸吟等人俱在,就連方才同他照麵的鑄劍山莊楚人修也已到了,見他望來,尚露出一個和氣的笑容。李堯風心中一寬,便欲開口解釋方才變故,卻聽得旁邊已有人等不及問道:“聽聞李閣主已將那使長虹劍的小子帶了去?”

出聲者正是靈霄派幾人中的於輝,見李堯風一時沉默,又追問道:“李閣主將他帶去了哪裡?他是否吐露了媯……那人的消息?”

李堯風便知楚人修早已將衝突之事告知眾人,不動聲色解釋道:“那是我家中一個晚輩,竟不知與那妖女有何相乾?她性情乖僻異常,又有怪病,方才實在怕她突然發作無禮於楚兄這才貿然出手,這裡李某要向楚兄賠個不是了。”

楚人修聞言隻笑道:“李閣主無需如此,隻是在下對於那少年劍客身份十分存疑,不知如今李閣主能否當著大家的麵解釋一番?”

李堯風心中發沉,卻不得不坦然道:“楚兄但問無妨。”

楚人修道:“那劍客仿佛說他並不姓李。”

李堯風道:“她身有怪病又同家中鬨翻,這乃一時氣話,當不得真。”

楚人修道:“好。那麼他自稱從撿到的劍譜學會了長虹劍,劍譜名‘夕女’或‘玄光’,這‘夕’‘光’二字豈不正暗指‘長虹’之意?那‘玄’‘女’二字則更難不令人心驚——誰人不知那妖女喜著玄衣?”

李堯風卻笑道:“楚少莊主難道是已被那妖女嚇破了膽去?如此牽強附會,豈不是捕風捉影?”

楚人修亦笑道:“李閣主若要強辯,那下一點則必定要好生解釋才服眾人。那劍客所佩之劍,難道不是出自那妖女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