媯越州原本正在素家莊正中的一蒼勁挺拔的古柏之上觀望,這柏樹樹乾有九人合抱之圍,高至五丈,鬱鬱蔥蔥,冠蓋蔽日。她尋了個粗壯的枝乾,借著枝葉的掩蓋隱蔽其中。
見沈佩寧取勝,她自是滿意,而素非煙故意尋沈佩寧捉弄之事則頗令她忍俊不禁。後來本書男主角李堯風出現,她便索性轉過了頭去。不過有賴於內力傍身,耳邊還是能聽到這男子聒噪之音。她磨了磨牙,直接來了一記隔空打穴——也非死手,時間一到自然便解開了。
“如今並不是殺他的時候,”她心道,“沈佩寧性子太倔,有些路便總得她親身走過才行。”
話雖如此,可教她看沈佩寧同李堯風站在一起還是太過為難。媯越州百無聊賴,將視線在楚人修與不遠處屏息觀察的素非煙身上一轉便收了回來,卻突然眼睛一亮。原來是她想到:“有素非煙在,沈佩寧總歸吃不了甚麼虧去。那麼我何不趁機去素家莊的彆處尋個樂子?”
素明舟有個“千機百巧”的名頭在外,他所居素家莊則不僅有百種精妙器具,還曾在書中得寫明更有“地下暗道錯縱”。反派葛登在落敗之時便是逃入了這莊園內的地道中得以苟延殘喘,當然在最終還是免不了被逼出一命嗚呼。
媯越州興致勃勃,尚未動作卻忽然耳朵一動,轉眸看去時,隻見靛藍天幕中有一黑點正由遠及近振翅而來,俄而便是一聲清嘯破空。
“那是……甚麼?”
不遠處,由吳叁風率領幾位靈霄派弟子正欲去尋素明舟商討要事,卻見天空中正飛過一隻灰身大鳥,鉤喙廣翼,仿佛乃鷹隼一類猛禽,肅然掠空而去。
“如今這素家莊人滿為患、魚龍混雜,有養鳥的也沒甚稀奇。”有弟子低聲道,“既然素莊主有請,咱們還是休要耽誤了。”
原來靈霄派幾人並未參與擂台比武,對外宣稱隻是替師門前來向素莊主道謝,暗中卻另有隱秘謀劃實行。方才他們收到了素莊主所傳密訊,故而便匆匆向壽安堂趕去。
“且慢!”於輝卻失聲叫道,“這鳥、這鳥……”
他雙目大睜,緊緊望著那鷹身消失的方向,隻覺那道灰影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見它略過,仿佛也將勉力蓋在心頭的某張粉飾太平的薄紗緩緩掀開。於輝一時間心如擂鼓、冷汗直冒,卻難以言表,隻能張口結舌。
吳叁風向他瞧了一眼,眉宇間也攀上了一層凝重之色。他迅速自地上撿起一塊石子便朝那鷹擊去。
隻聽得“咚”一聲空響,那石子卻並未擊中任何實物,反而隻有悠悠然墜地之音。吳叁風眉頭擰緊,展眸望去,便見有古柏高聳,枝葉蔥蘢。他絕不相信自己會輕易失手,然而莊內能人頗多,卻也不可小覷。
其他幾位弟子見狀,雖不明所以,亦紛紛警戒起來。停步幾息間,前方卻正有素家莊的小廝來迎,說“莊主並諸位大俠已等候多時”雲雲。如此,便不好再停。
古柏中,正有一雙利目緊盯著幾人離去的背影。這雙眼睛輪廓圓潤,卻神采犀利,正是一隻久擊長空的雌鷹所擁有的眸子。媯越州撫了下她的頭頸,便將那攜在鷹腳的一隻密信取下,口中道:“小真,又帶著甚麼消息來啦?”
“小真”自然便是這鷹的名字。她體長四尺,展翅間可寬達一丈,體格健碩,氣勢威嚴。媯越州甫一見她便十分喜歡。然而小真性情孤傲、對生人生物又有十足戒備。當初拉近距離也費了媯越州好一陣功夫。
小真擁有天空之上最銳利的眼睛,與識途辨向時最牢固的記性,與人親近後便自動開發了送信的工作。
這是小真主人寄來的信件。
媯越州將散發著淺淺藥香的信紙展開。上麵隻簡略寫著兩句話:
周姨病重速歸。
長安外出未回。
媯越州將紙收起,方才猶帶幾分輕鬆的神色早已隱去。她轉眸望著遠處素家莊內一片寧靜,突然嘴中便溢出聲冷銳的笑來。
“小真,”媯越州側頭對鷹道,“要不要留下吃點好的?”
小真沒有回答,但媯越州仿佛已心領神會,便撫了下對方的羽翼。她最後向沈佩寧同人尚在交談的身影望去一眼,轉瞬間便已自樹間離去。
然而不一會兒,沈佩寧卻便被那李堯風挾持而去。她並不知曉媯越州這邊事宜,被李堯風捉走時也是一愣。等到被對方帶到了房屋牆角處的某個隱秘地方時,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琴兒,你如今究竟是何打算?”李堯風道,“方才我穴道被封,可是你……”
說著他卻反應過來,從方才來看沈佩寧實在內力低微,又輕易便為自己所擒,如何能練就那樣的本領?但是她卻習了一身劍法突然出現,在方才拒不透露原因不說,還枉顧他的意見與楚人修這廝攀談,偏生就在彼時他遭了暗算不能出聲。這樣一看,當中事由豈能無鬼?
他一時神態不定,沈佩寧卻並未顧及。她轉頭打量著周圍,隻見高牆擁塞,草木枯瑟,十足偏僻陌生。
“她怎會放任我叫人帶走到了這裡?”她暗自疑惑,“又有甚麼陰謀在等我上鉤?還是這地方暗有隱秘?”
“……琴兒!你還是不肯說麼?”
忽的耳邊便傳來李堯風喝問。沈佩寧猛地向他看去,見對方赫然而怒之色也是一愣。
“你要我說甚麼?”她低頭道。
李堯風總算從中瞧見了從前沈佩寧的幾絲身影,便低聲道:“我問你,你的武功是哪裡學的?是否……是否同那妖女有關?”
沈佩寧道:“是又如何?”
李堯風大驚,伸手鉗住她的雙肩,急聲問:“此話當真?她為甚麼要教你?她要做甚麼?你在這裡,她亦來了麼?!那麼方才亦是她……”
沈佩寧吃痛,卻望著他的眼睛道:“不是又如何?”
李堯風愣住,力道便是一鬆。沈佩寧退身避開他的手,抿唇道:“難道你又要處置我麼?”
李堯風回過神來,意識到恐怕她在暗指那鳳尾琴被壞一事,便強作微笑道:“胡鬨!我如今在問你正經事,你好好回答我,琴兒。那妖女究竟有沒有前來?”
沈佩寧盯著他,既覺得此人熟悉,又深感陌生。從前麵對他、麵對她的話,她是從不違逆的,因此直麵他怒火的時候也很少。可是如今為甚麼做不到了?她開始難以容忍那些理所應當的責問或者控製。從前心神被他一言一行牽動的時日仿佛太過遙遠,可分彆明明尚未有多長時間。
她甚至已漸漸將他的怒火視為無關緊要。
或許因為她本就在生氣。
因為媯越州,她還要長久或許無可止休地惱怒、痛恨下去。
想到這裡,她便覺得自己方才用來脫身的話沒有多少意思了。於是她道:“我不知道。這劍譜是我撿的,方才已經說過了。”
李堯風道:“不可能!僅憑你如何拿得起劍來?”
沈佩寧“謔”的轉頭盯著他看,便確信這話是真心實意、不假思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