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蒼青,綿延多日的大雪終於歇了下去,轉而放一輪融融暖陽在雲層間隱現,寒風亦止,便任由幾隻撲簌飛起的鳥兒自在展翅碧空。動靜相襯,清曠怡然,落在廊下人眼中,便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了。
“大小姐!您要出來怎的沒多添件衣服?可仔細著了涼去!”
聽到小丫鬟嘰嘰喳喳吵嚷而來,原本在走廊中駐足之人便收回了視線。她微微笑了笑,便瞧著那丫鬟三下五除二將一件貂皮鬥篷披來,又擁緊前領。
“我的小姐啊,您這才風寒剛好,可不能……”
丫鬟苦著臉正欲多念叨幾句,可刹那瞧見了小姐的笑臉,便立時止住了聲。
原因無它,小丫鬟回過神來時竟是一聲長歎,原因無它矣!
站在她麵前的是素家莊的大小姐,更是聞名江湖的絕色人物。聽說夫人孕中便有青鳥入夢,後在黎明破曉之刻產此貴女,生來便粉雕玉琢、剔透玲瓏,宛如神仙童子。周歲宴時,竟引來了幾位和尚道人連批命格不凡,甚麼“天娥下世、玉童托生”,致使素家莊險些被娀陽城慕名之人踏破門檻。後來這小姐果真是一天更勝一天的玉雪好看,樣貌清麗絕俗,又有蘭姿蕙質,雖不習武,卻通百書。自及笄長成以來,不知惹了多少英豪少俠動心傾慕,為她神思不屬、爭風吃醋,又有多少酸腐文人為她神魂顛倒、寫詩作賦。
“小瑛,你歎甚麼氣?”
“小姐,我隻是發愁,”小瑛道,“倘若小姐哪日回了天上去,我這樣的凡人丫頭要如何才能找的見呢?”
素小姐又是莞爾,猶如瓊苞初放、般般入畫,她輕聲道:“你又在說胡話啦!”
小瑛攙著她沿著長廊向回走去,聞言道:“沒啊小姐!實在是您天仙下凡,小瑛明明已相伴多載,可還是看呆了去——連嘮叨您保暖的話都忘乾淨啦。若是小姐日後膩煩了我,定然是要回天上仙宮了,那小瑛去哪裡找得人來?肯定要哭死了!”
素小姐故作惱然道:“原來是拐著彎兒說我不聽勸呐。你這丫頭,當真鬼靈精。”
小瑛連聲喊冤,又道:“前些日子小姐身體不適,吃起那些苦藥來從不叫我勸一回!誰若是來編排小姐‘不聽勸’,小瑛我可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素小姐又是搖頭又是笑,正欲開口再說些甚麼。偶一抬頭,卻見走廊外有人影穿過。在一側引路陪侍之人乃是管家,見了大小姐忙躬身行禮,而在他身旁的幾位則都是些年輕男子,這些人竟無一例外呆呆愣住,得了管家提醒,才接二連三匆忙向素家小姐遙遙施禮。
素小姐略作回禮,便由小瑛扶著轉身。她低聲道:“小瑛,最近家裡似乎來了許多不認識的人。”
小瑛聞言,解釋道:“小姐,這些江湖人士來路挺多,我前些日子聽管家提起過,不隻有‘點蒼派’、“龍嘯門”、“鑄劍山莊”此類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門派弟子,還有許多並不出名的小幫派之人以及江湖遊俠,因著老爺熱情好客的緣故亦來了莊裡拜訪。嗯……至於這些來人……大都……大都該是為了……小姐……招親。”
原來這些陸續而來的客人正是那些聽到了素家“以武擇婿”之訊,才紛紛趕來拜訪。這位素家小姐也並非旁人,正是那江湖傳言中將擇婿的第一美人,素非煙。
小瑛素來知曉小姐心思,因而話到最後便說得斷斷續續,可尚未言儘,便見小姐臉上笑意已然隱去。
“我的意願從來是不管用的。”她低歎。
小瑛最見不得她低落之態,忙勸道:“莊主正是因為愛重小姐才隻肯選擇第一的武林高手托付。再說……再說……李閣主少年英才、武功高強,又有多年的交情在,定能——”
“且休再言,”素非煙低斥道,“他如今又與我甚麼相乾?”
小瑛再度歎了聲氣,緩聲道:“我知曉小姐心裡難受。可這旁的不說,李閣主同咱們家總有青梅竹馬的緣分在,總比那些不知底細的好。前些日子他來,正是為那鳳尾琴來賠罪,小姐何必賭氣不去見,反倒累得自己生了病呢?”
素非煙仍是眉心微蹙,不發一言。
小瑛試探道:“莫非,小姐是因為那彈壞鳳尾琴的琴伎生氣麼?聽鬆少爺言語,雖說是伎人,卻頗得李閣主袒護?小姐,您在為這個賭氣麼?”
又是幾步的時間,素非煙方低聲道:“恐怕那並非伎人。”
小瑛奇道:“啥?”見小姐麵色鬱鬱,她忙又勸:“無論如何,總要將話說開了才好,往日裡那李閣主一心待您好,我瞧著並不像作假呀。您若心裡不舒服,便該直接問他才是呢!再說了,這江湖少年英俠不知有多少個咧,若他不行,有莊主做主,小姐還怕找不到良人嗎?”
素非煙抿唇一笑,瞧她一眼,卻不再多言。她搖頭,轉而道:“如今我大病初愈,尚未同爹爹請安。咱們便往榮安堂去罷。”
小瑛便吞下原本正欲出口的言語,專心陪著她向莊主所居榮安堂走去。不料剛沿著長廊拐過彎去,卻恰好有撞見了自月洞門下穿行而過的幾位來客。
這些客人皆著靛藍色勁裝,身配長劍,瞧著器宇軒昂,隻是神色間似乎匆忙。與素家小姐二人撞見後,雖是一呆,卻也立刻致歉,並不失禮數。
素非煙還了一禮,似乎有些好奇,便問道:“不知幾位英俠從何而來?要去何處?”
那幾人中為首者便斂目道:“我們是靈霄派弟子,此番特來拜見素莊主。方才因情急尋路一時冒犯了姑娘,實屬不該,還請見諒。”
“靈霄派!那不是——”小瑛驚詫下難免出聲,好在被小姐看來的一眼及時教她止住了剩下的話。她便默默在心中道:“那女魔頭原本的師門,原來還有人活著麼?活著就算了,還能下山?他們難道也來求親?”
素非煙沒有理會丫鬟此時心情,她麵上已有幾分愁容,隻歎道:“原來是靈霄派。昔日葛宗主素與家父交好,誰知……”
見靈霄派諸人一時低目默然,她忙收聲,轉而道:“若不慊棄,我正要去父親那裡問安。諸位少俠且隨我二人前去榮安堂便是。”
靈霄派諸人一時麵麵相顧,那為首之人正欲開口。卻聽得又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是方才引路的管家。他趕至諸人身前,亦是先向素非煙行了一禮,又告罪道:“諸位英俠且隨我來,老爺已在榮安堂等候多時了!隻怪今日引路的小廝們偷懶,竟令諸位在這園子裡迷了路,實在該打!”
靈霄派諸人自說無妨,隨管家走過幾步,卻驟然聽得異動。在這一行人最後的男弟子便即刻拔劍劈去,劍光落下,來者竟隻是幾隻因寒風而飄落襲來的落葉,此時已被那劍刃砍作零亂幾片,又隨著風力打著旋兒飛起。
管家由驚轉笑,正欲說幾句客套話暖場,卻見靈霄派這幾人皆是麵色發白、不似尋常。那敏銳揮劍的男俠更是死死盯著那幾片已隨風而去的碎葉,吐息急促,似乎心有餘悸。
“想來是打掃這園子的那些人又偷懶了,”此時卻是素非煙柔聲打破沉默,她將視線輕輕落在那持劍人身上,讚道,“少俠好俊的功夫。”
那被恭維的靈霄派弟子勉力收回視線,卻未曾對這番稱讚有所反應。他與幾位師兄弟對視後,又催促著管家繼續引路。一行人終於消失在這素家莊園子裡的走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