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呆在這軍營也挺沒意思的，畢竟她想要做的也已經完成了。

“小姐，你這是去哪了？”怡心滿臉焦急地問。

“沒事兒，你不用擔心我去辦了樁自己的事兒。”易雪清拿起醫館桌案上放著的幾個病例看起來，蔥白玉指緩緩掀開每一頁，慢吞吞說：“哦，對了，等會跟我回易府。”她神情平淡：“我要成親了，跟謝國公。”

跟誰？謝國公謝珩？怡心走到易雪清跟前，慎重地伸出五根手指頭在她麵前晃了晃：“小姐，這幾天冷你該不會給凍壞了吧？”

易雪清一把抓住怡心的手，放下，將另一隻手上的病例放在桌案上：“我這麼做有我這麼做的道理，收拾收拾，咱們等一會兒回易府一趟。”

怡心不明所以的哦了一聲。

——

看門的小廝大老遠就看見易雪清的馬車。

幾天前鬨得那一出易府上下幾乎都傳遍了，婢女小廝們都在私底下嚼舌根。

“大小姐真是不知好歹夫人平日裡對她那麼好，她呢就這麼離家出走了？”

“就是，就是，要我看還是咱們二小姐好，這侯府的婚事就該落在二小姐的頭上。”

“你們快彆說了，我聽說啊是咱們老爺和夫人謀劃將先夫人給害死了，大小姐這才惱羞成怒的。不過老爺對夫人也真是好，這麼多年隻有二小姐一個女兒也不納妾。”

······

諸如這類話語，禮銘聽的多了也不知道該信誰，這世家小姐少爺們的事他們這些人還是少參與，至於那大小姐回來不回來跟他也沒關係，反正又少不了他的月錢。

不過他還是覺得易雪清不會回來。

馬車緩緩靠近，車軲轆碾壓地麵的聲音越來越大，車內的人兒透過紫色珠簾窗戶緩緩向前傾。越來越近，禮銘瞪大眼睛那絕美的容顏整個京城不會再有第二個。

還真是他家大小姐，竟然回來了。

馬車靠著易府門楣正中間停下來，禮銘急匆匆走上前來去扶易雪清，還不忘通知其他小廝前去稟報。

“慢著，不用稟報”易雪清快速說出，選擇無視禮銘跪在地上充當的肉墊子，手放在怡心伸出的手心裡，輕輕踩著小梯子下來了。

剛準備向內府跑的小廝禮定頓住腳步，易雪清對跪在地上的禮銘說：“你快起來吧，這地上涼。”隨後她望向禮定：“不用去稟告老爺，我等一會自己就去了。”

易府大門旁兩座石獅子威風一如往常，不同的是那兩頭石獅子上早已掛上了喜結，從外往內望去整個府中都是喜氣洋洋，滿眼的朱紅湧上眼簾，這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婚事慶祝。

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易雪清微眯雙眼，領著怡心，從易府正門進去。

剛進府中，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易淮正跟柳照娘在湖旁的小橋上放風箏，花海般的笑容湧現在柳照娘的臉頰上，易淮在一旁控製著燕子狀的風箏。

“有風嗎就放風箏？真是蠢的要死。”易雪清在心中痛罵，鼻頭一酸，眼前瞬間湧現了娘的笑容。

像花海，像雲霞，就在她眼前，視線逐漸模糊，娘的臉龐在變得朦朧，伸手去抱卻怎麼都抱不到。

“你怎麼回來了！孽障還知道滾回來！”怒吼從身旁傳來，她知道是易淮，怡心看出了她情緒不對勁，輕挽易雪清的胳膊。

“我沒事兒。”她吸了吸鼻子，神情落寞安慰著怡心：“咱們去祠堂看看娘吧。”

身後的易淮惱羞成怒，柳照娘添油加醋：“都說百善孝為先，不管我們做了什麼也都是你的父母親，這孩子怎麼······”

易雪清停住，緊緊咬著後槽牙，手上的青筋若隱若現，在心裡勸說自己：“不要跟這種人白費口舌，不值得。”

易淮破口大罵，易雪清就像冬日裡冰凍著的湖水，風浪再大沒有一絲波瀾。她挽著怡心清步徑直走向易家祠堂。

“哎呀老爺，彆罵了咱們妙兒馬上就要成婚了，你罵多了是會折損妙兒的福氣的。”撒嬌的嗲聲在她身後若隱若仙，易淮回應著：“好好好，都聽夫人的，還是夫人善解人意。”

耳朵這才躲了些清淨，梅花陣陣飄香，很淡很淡，是母親喜歡的味道。

走進燭火通明的祠堂，按照輩分從高到低排列的牌位映入眼簾。

易家人丁稀薄，自易雪清太爺爺那輩就是單傳，直到易雪清父親這裡才是兄弟四個。易淮排行老三，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從北明老家科考到京城，老易老爺子去得早，老太太懷念舊土不肯跟易淮到京城享福，其餘幾個叔叔伯伯也都在老家紮了根。

為了能光耀門楣，大伯主動讓賢把易家祠堂設在京城易淮府中。

遠遠望去，娘的牌位孤零零的擺在角落裡，一旁慘淡的燭光搖晃著，娘牌位的倒影鋪灑在地上。

是啊，他們這一輩兒隻有娘親去了。

易雪清將手輕輕放在娘牌位上，擦掉灰塵，雙眼暗淡：“怡心你看，我才沒來看娘多久，這牌位就臟了。”

說到最後她笑了，笑得橡根在風中來回搖曳的野草，無依無靠。

怡心看著易雪清這幅模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站在易雪清身旁，用自己的影子護著她的影子：“都會過去的。”

是啊，都會過去的。

那些辱罵，那些病痛，那些無奈都將成為過去。

——

易雪清剛回到自己臥房不久，還沒坐下來仔細告訴怡心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麼，便聽見禮銘慌忙來報：“老爺，老爺，謝國公來了，還······還帶著好多東西。”

她將檻窗輕輕推開，不遠之處看見他穿著深紅色深衣領著一眾小廝來提親。

“怡心，現在是什麼時辰？”

“申時了。”

他倒是挺準時。

“小姐當真要嫁給他？”怡心看著外麵人高馬大的謝珩，再三問易雪清。

被問的人沒有回答，看見怡心手上端了碗銀耳羹便接了過去，拿勺子舀了舀問：“你煮的？”

整個易府估計隻有怡心知道她易雪清喜歡吃銀耳羹吧。

怡心很新奇的說：“奇了怪了，這是老爺送來的。”

勺子剛到嘴邊，易雪清頓住看向怡心皺著眉：“他？”

他怎麼會這麼好心？平時她每次間他他沉著臉，把不耐煩寫在臉上，恨不得易雪清永遠不叫他父親。

“去那根銀針來。”

怡心照做，將銀針遞給易雪清。

“小姐這是懷疑？”

她輕輕將銀針取出，外麵嘈雜聲一片，最洪亮的還是謝珩的聲音。

剛勁有力，成熟中透露點活力。

怡心大驚：“這是在易府，老爺怎麼敢！”握在易雪清手上的銀針在取出的短短幾秒鐘後，下半段已全部變黑。

二人都清楚，隻有毒才會使銀針變黑。

易雪清冷笑：“正因為這是易府，他能掌控的地方才能下手。”

這是易府想要除去一個女兒還不容易嘛，等過幾年向外告稱她病重不治而亡，又有誰會來探個究竟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麼可以這麼狠毒？

心口隱隱痛了兩下，像無數個螞蟻在不斷地深鑽。眼睛滾燙她靜靜看向窗外，易淮正在笑著跟謝珩攀談。

父親啊，既然你能做到如此地步，那往後女兒也就再沒有父親了。

父親啊，願你永遠不會後悔。

易淮臉上的笑容逐漸僵住，易雪清大概知道他聽見了什麼。

他還是和往常一樣，見不得她有半分好。

“怡心，去把這碗羹湯倒掉吧。”

謝珩側眸，不經意間看見坐在窗戶旁的她。

木香縈繞的環境中，她發髻淩亂著，憂鬱的神情與暗淡的天色相得益彰，流水聲潺潺，她宛若畫中沒人，讓人挪不開眼睛。

她恍惚回身，正好瞥見他。

謝珩高聲向易淮喊：“易大人，我想要迎娶的人一定要娶到。”

“這……這也不是老夫想要拆散你們，隻是小女身體不太好。”

“哦，她懂醫術你跟我說她身體不太好？”

謝珩沒再理會易淮，臨走前對著易雪清畫嘴唇。

他到底在說什麼。

最後她聽見了“兩日之內，我來娶你。”

怡心收拾完那碗銀耳羹，縷著自己的碎發說：“怎麼感覺這謝國公也不是很不靠譜的樣子。”

易雪清疑惑：“你剛有看見他用唇形在說什麼嗎？”

“沒有。”

——

易雪清今天是被外麵的吵鬨聲吵醒的，很早，天還沒亮。

她作息規律平時都是保持早晨六時就起了。

現在絕對不到六時，

“怡心，你去看看外麵到底在乾什麼。”

今天輪到怡心守夜了，到現在她還沒睡，那丫頭高興的不得了：“小姐，這謝國公人還挺好的，怕咱們來不及準備派人啊把婚服送來了，現在要試試嗎？”

“送婚服？”他想得真周全。

“還有，謝國公派人來讓我告訴您。”怡心湊近易雪清，嘴巴笑成一個彎彎的月牙，用手捂著嘴小聲說：“他啊，九時九分準時來接您成親，國公的小廝說這樣寓意好。”

“寓意好？”

什麼寓意好，依她看是預兆著匆忙，現在距離接親時間就差兩個時辰，那柳照娘還沒把嫁妝給她呢。

怡心又補充說：“國公爺為了給您臉麵，自掏腰包為您添嫁妝，您不知道那錢都夠買好幾個莊子了。”

易雪清：“······”

“快點幫我把婚服拿過來吧。”她不忘關心怡心：“等一會忙完你去睡會兒。”

怡心不願意：“小姐一輩子就成婚這一次我怎麼能不在場！”

怎麼會就成婚這一次，等過幾年就跟他和離。易雪清不語隻是笑著看怡心，算了先不告訴她了。

謝珩跟個強盜似的橫衝直撞，剛來到時給柳照娘嚇了一跳，易淮擦掉頭上的冷汗：“國公真要去小女？”

謝珩不耐煩扯著身上的大紅花給他看：“嶽丈以為我穿這一身在鬨著玩兒？”

“不敢不敢。”

易雪清披著紅蓋頭坐在閨房，這婚服尺寸剛剛好，竟沒有一處不合她心意。

柳照娘極不情願地領著易雪清出門，到最後甚至還哭出了兩滴淚，她那鐵石心腸的父親臉陰沉著看不出一絲高興。

換做平常人家，大概親朋好友會認為是父親不舍女兒出嫁。但她易雪清十分清楚，他是在惋惜，惋惜那碗毒沒有發揮藥效，惋惜她嫁了個位高權重的夫婿，惋惜她將來可能要壓那易妙一頭。

謝珩拉著她的手，眉頭細微蹙了下。她的手很涼，細細摸著手心處還有幾個繭子，養尊處優的嫡女手心為何會張這些？

他的大手緊緊將那小手掌包裹住，他走在跟前，她跟在身後。

她步步踩在他的腳印上，周圍人聲鼎沸，有恭喜，有議論，有審視，有辱罵。

梅花朵朵綻放，冰雪融化，她在他的小心嗬護下登上了花轎。

就在他扶她上花轎時，他猛然勾唇一笑，在她額上落下重重一吻，聲音不輕不重：“夫人，覺得我們二人荒唐嗎？”